他总是忍不住想和我们说段子。事实上,这位地产大亨在成为商人之前,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马列主义学者。而现在他被称作是地产界的思想家——他说:段子,仅仅只是他表达思想的一种手段。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知道冯仑要多过于知道万通和万通中心,这多少会让人觉得尴尬。在那些熟悉冯仑的人当中,也很少有人能确定真正了解他,比如冯仑这些年花大力气打造的“立体城市”,在不少人眼中被描绘成是冯仑唐吉珂德式的妄想。
我和冯仑是在一次活动上认识的。他是一个有趣的人,第一次见面就向我推荐了一本书,叫《害羞的屁股》。我之前看过这本书,是专门讲屁股的演变,后来我就约他来上《艾问》。
做节目前,我专门去网上搜了下冯仑最近的新闻,发现无论是作为万通控股集团董事长的冯仑,还是前公务员的冯仑,谈论理想、谈论信仰多过于任何话题。他不止一次地称他的身上流淌的是共产党的鲜血,但是让人意外的是,这位马列主义的信徒,征服世界最常用的两种武器却是色情味道浓厚的段子和数以亿计的财富——前者让他收获了掌声而后者让他得到了话语权。
这多少有点荒诞。
在这个价值多元取向的社会里,聪明的冯仑在不同的频道里切换着身份。显然,在公众视野里的那个“滑稽”的冯仑一定不是最真实的冯仑。
可有谁会知道,在段子手的内心世界里,又会有着怎么样的某种荒诞感?
一、《艾问楼市》
之前我在《艾问》的平台上已经向小伙伴们征集了很多大家想问冯仑的问题——这也是我们《艾问》“为你而问”一贯的做法。在整理这些问题时,我就发现,大家最关心都是和房地产有关的问题。
于是,我们的访谈就从房价开始。
当我问冯仑,“中国疯狂的房价,什么时候下跌”时,这位在年初还直言“房地产还有10年到20年好光景”的地产从业人员不得不承认,“房价已经在走下坡路”了。“现在是一个在高台上的、缓慢的、行进的过程。我觉得这个应该是这两三年就会缓缓的往下走。”他这样对我说。
冯仑甚至认为房价缓慢下降“非常正常”,他的理由是中国目前的人均住房面积已经超过了日本,而且在房地产市场上,二手房每天的成交量已经超过了新房。
不过冯仑并不认为楼市会“崩盘”,他觉得房价“不会是跳台式的下降”。
一个显而易见的情况是,至少在现阶段,狂突猛进的中国的房地产行业已经陷入了滞涨的局面,这对于任何一个房地产行业的从业者来说,都不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在这样的一个市场中,万通不紧张吗?这是我抛给这位地产商人的第二个问题。
冯仑回答得很快,答案当然是“不紧张”。
他认为,就像现在,虽然说房价在下降,但是像北京三环以内的房价还是在涨,他用这个案例来证明,在发展不均衡的中国大市场内,一定能找到房价还在涨的市场。
另一个让他存有信心的原因是,在万通整个的产业布局上,住宅仅仅只是一部分,事实上现在的万通还有很多非住宅的房地产项目,并且这几年发展得也很不错。
看来,冯仑并没有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非百分之百经营住宅业务的万通在地产市场上逐渐声音越来越少:它比不过万科,比不过保利,同样也不如恒大。
当我问冯仑,万通是在边缘化吗?冯仑显然不乐意了。他说:“大家容易把住宅等于房地产,但实际上你比如说工业地产,我们没有上市,现在我们的规模在全国排在第二第三的样子。”他还举例说,万通还有资产管理业务,基金业务,还有立体城市业务,而这些现在都没有放在上市公司里。在冯仑的眼里,这些业务都处在价值链的中上游。
但事实上,要推进这些项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如说立体城市项目——从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这不是一个容易的项目。
“它主要的困难在于,这样一个发展的理念是不是被大家接受。”冯仑说,“现在理念已经被大家接受了,立体城市这家公司去年是盈利的,而且业绩非常好,今年上半年是去年的业绩2倍以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立体城市倾注了冯仑更多的心血——这个项目更像是他的理想,一开始甚至是冯仑自己掏钱来投资。
二、《艾问万通转型》
转型对于万通来说是这几年最严肃的一个课题。万通转型最让人关注的一个动作就是和国企泰达的合作。
在合作中,万通并不是占据主角的那位,但冯仑并不介意,他告诉我,是真心认为和泰达的合作是“心里美”。
当然,冯仑也承认在一开始,自己是“有一些不踏实”,但是他有办法。“我们在合作初期,做了很多对赌,还有僵局规则,设置了很多规则。”冯仑说。
和国企的合作给万通带来了更多的外部资源,同样带来了更多的发展机会。当然,现在的发展更多的机会需要自己去创造,比如万通现在正在做的虚拟开发商平台——这是万通转型拥抱互联网的一个新项目。
这更像是我们熟悉的“天猫”:万通或者别的开发商把自己的地,比如说立体城市里批下来的面积,拿到这个网络平台上展示,大家都可以按任意面积去买,然后再在这个平台上找到做设计的人,找到施工方,当然也能在这里卖掉房子。
这一次冯仑和他的万通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去推进这个项目,要知道在之前,锐气不足一直是万通前进征途上的绊脚石,这多少和冯仑的性格有关。
在回顾万通的这些年,冯仑也承认自己不够坚持的性格让万通失去了很多发展的好机会,比如万通中心的布局,这个和万达广场相类似的项目至今在国内只建了6个,而当时冯仑的设想是至少20个。
同样对于赚钱,冯仑似乎也动力不足。“我是在算人生的增量和社会的增量价值。”冯仑说,“你比如说在台湾这个项目很小300套,但是我们第一个的去台湾做,这就是有增量的项目,又赚了钱,还对两岸,对我们的经济发展还有一点增量,启发大家一下,你说纽约中国中心,也很小的项目,类似这样的,包括立体城市,实际上我是说把商业和社会进步和我人生理想,能够有一点结合起来,所以我是按这样子来做商业活动的。”
##艾问冯仑语录:
房地产经过20年的发展,已经完成了它的青春期,然后呢,正像人的青春期之后,男生女生各自开始有了不同的心理定位和角色发展,然后越来越不一样了,一个往左一个往右,然后每一个人的人生经历越展开越不一样,那么房地产公司目前也是这样,大家越来越不一样,所以在这不一样当中,有很多转身,有很多前行,有很多后退,也有很多彷徨,那么在这样,所有不同的身影当中,万通也是其中的一个身影,所以我希望大家看到了,不仅是他的转身和彷徨,也要看到他的前行,也要看到他的未来,我们还要看到更多的参加者新来者,他们彼此之间表现出来的,更有企图心的一种发展,所以我对这个行业,对所有的企业都抱有良好的期待。
三、《艾问段子手》
段子高手冯仑出没于各种社交场合,频繁为自己的畅销书站台宣传——在书中,他拾起自己文字工作者的功底,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年民营企业家成长的特殊环境和道德困惑。
事实上,冯仑似乎从未丢失过成为学者的野心,有一段时间,互联网上的“冯氏语录”成为了他的招牌。你不得不承认的是,多年的积淀和感悟,再加上有一个聪明的脑袋,冯仑创造了太多令人印象深刻的段子。
这种形式多少有点类似于古希腊的那些短小精悍的寓言故事,而冯仑的本意正是如此,“其实我都不是讲段子,我只是用一些人们通俗的事情,来解说一些很复杂的事,或者很曲折营回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冯仑对我说。
冯仑也会沮丧地承认,自己有时候是陷入了滑稽。这比他承认自己没有王石或者王健林的冲劲更显得失落,对于后一种情况,冯仑用“他们是军人出身”的理由来给自己安慰。冯仑深刻地明白滑稽的含义,因为那更多的是来自于“作践自己来让别人高兴”。
更多的时候,冯仑被脸谱化了。“每当有什么活动的时候,很多朋友大家都希望是,能不能讲个什么段子,我其实就很窘迫,我就觉得很奇怪,我又不是郭德刚,我不负责每次的时候都来表演。”
但是我们不知道在一个个荒诞的段子背后,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冯仑。“我经常看自己就是一个滑稽的一个角色,实际上是罗大佑那个歌里的,就是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生活在一个快速变化的故事里,台北不是我的家。”
一个为大家建造家的人,却感叹自己没有归属感,这就是在理想和现实中间穿梭的冯仑的痛苦之处。对于理想和现实,冯仑在现场就给我讲了两个段子,其中第二个段子,让我真切感受到了段子的“力量”。
“在美国的一个葬礼上,有一个妇女,大概60多岁,下葬的是她的丈夫皮特。葬礼现场大家都在讲皮特的优点,轮到她最后一个来讲话了,她说关于Petter的好大家都讲到了,我觉得这是他出门以后给大家的印象,我很高兴大家能够接受他,但是我要跟大家讲的是Petter的不好,第一个不好,就是他放屁声音特别大,每天在我还没有醒的时候,在被窝里就把我给惊醒。第二个,他还打呼噜,呼噜响得我惊心动魄整夜难以睡着,而且打呼噜的过程中皮特经常还说梦话,甚至是批评我说我,我很恼火,怎么说梦话还在说我。第三个就是他脾气很不好,我们也经常吵架。所以当他今天离开的时候我才知道,和一个人相爱,实际上最重要的是和他的不好在一起,你能够接受他吗?而且能够习惯最终欣赏,别人对他的好,但你忍受他对你的不好,这就叫爱,最后她对着她的三个女儿说,希望你们能够找到像你爸爸这样的一个好的丈夫,而你们也能够像我一样,去接受包容他的不好。”
段子很感人,道理很无奈——理想最终不是生活的全部,我们最后都不得不和现实生活。
当年的导师马鸿模在一声“荒唐”之后离开了人世,给自己的这个弟子留下了无言的荒诞感。据说老头过世之后,冯仑把他的照片放在皮夹当中,此外还有一张阿拉法特的照片。
“我在任何地方没有归属感。”这估计是冯仑这样从体制内出来,最后又以市场化的名义取得荣耀的那一批人共同的荒诞感吧。
##艾问冯仑语录:
冯仑:每当有什么活动的时候,很多朋友大家都希望使,能不能讲个什么段子,我其实就很窘迫,我就觉得很奇怪,我又不是郭德刚,我不负责每次的时候都来表演,但是这些有时候一散念的一些想法,或者一个表达,都是有特定情景特定环境的,这是一个真实的自己。实际上就像人一样,你吃了一堆东西,什么时候放出屁来,自己是不能控制的,所以我也希望大家给我一个自然放屁的时间。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开心就好。
四、《艾问复杂冯仑》
冯仑自称是一个复杂的人:祖籍浙江嘉兴,出生在西安,青春期在北京度过。
没人能做出判断:这三处风格迥异的风土人情,是否会不自觉地在冯仑的体内发生碰撞或者融汇和循环。
一个显而易见的情况是:西安的童年生活,不经意间已经深深地影响了冯仑的性格。
冯仑也乐于总结生活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人的性格,这座曾经是中华帝国最古老的首都的城市,赋予了西安人与众不同的气质和个性。
“西安人第一个是从容。”冯仑对说。5000年的历史积淀,让西安人“不着急”,而另一方面,西安人在不着急的表面之下却是“内心激荡”,“心里想的事,都是5000年的风风雨雨。”
任何一条大江大河,总会有平静的河床去包容和掩饰变化莫测的各种激流和暗河。至于西安人到底又有什么样的不一样,“段子大师”冯仑可以用各种段子形象地描摹出其间的各式微妙,元素可以是男人、女人及农民。
冯仑的学生时代遇上了文革,那是一个荒诞的年代,冯仑的父亲是做思想工作的,这个职业有一个中国特色的名字叫“政工”,后来的历史也证明,在一个盛行思想工作的时代,一定是一个缺乏思想的时代。
不过幸运的是,小冯仑在大家都不读书的那个年代里,读到了很多的书,而有一些是那个时代的“禁书”,这一切当然都应该要感谢那个做思想工作的父亲。
我们无法得知在那个荒诞的年代里,冯仑是如何保持自己的“不荒诞”,因为后来他以让人信服的成绩考取了西北大学经济系,毕业后又考上了中央党校的法学硕士,25岁的冯仑当时是中央党校历史上最年轻的学员。
这个时候的冯仑有着现在看来十分“正统”的理想,在他的规划中,希望自己能成为胡乔木这样的党的理论工作者——同时胡也是中共历史上最著名的“笔杆子”。
但正如冯仑所描绘的西安人的性格一样,在这个看似正统的理想背后,冯仑也隐藏了自己内心的小追求,“我自己期望能够变成一个很好的研究者,因为我对世界太多好奇”。
一个对世界有太多好奇的人,自然会有一颗不太安分的心。这一点,在日后冯仑走南闯北的经历中,显现无遗。
冯仑语录:
这个从小到大特别在年轻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是没事找事,把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自己的事不当事,然后到中年以后,别人说这叫责任感,这叫使命,这叫伟大,其实我一直觉得这是自己找事和做事的一个状态,我觉得希望能够坚持下去。
五、《艾问六君子》
一开始,冯仑的确在朝着自己设定的人生轨道前进:他和他的导师马鸿模成为了忘年交,马在中央党校是少有的个性人物。毕业后,冯留校做了一段时间的老师,随后去了中宣部、体改委。
29岁那年,冯来到了海口,着手创办海南改革发展研究所。此时的1988年,海南正式升级为省,成为这个国家最年轻的一个省级行政区。伴随着行政级别调整的是,海南成为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向往和憧憬的热土,十万人才下海南成为当时海南人才热的生动写照。
如果没有这一变化,或许冯仑会按照着自己的计划,沿着“理论对策化、对策政策化、学者幕僚化、幕僚官僚化”的方向发展,这是中国特有的传统知识分子的升迁之路——或者说是报效祖国和人民的唯一路径。
可是历史没有如果,随着体改委的解散,一夜之间,冯仑成为了一个没有组织的人。这对于一个梦想着依靠组织一步步实现自己理想的人来说,几乎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那个时候也没有工资,也没了单位了。”冯仑把这描述成“失怙”——少年冯的天变黑了。
在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命运往往会对那些失意的书生格外垂青:落难书生最后高中状元,抱得美人归是传统戏曲中的常见桥段。
之前的海南之行,给冯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伴随着海南淘金热,冯仑和他那些同样年轻但一样沉浸在失意中的伙伴们,在海南组建了自己的第一家公司。
随后的那一段段财富故事后来被无数次演绎——书生冯仑学着开始做生意。多年以后,人们在寻找万通六君子的过往历史时,海南是最初的开始。
事实上,在那个体制混乱,法制不健全的特殊时代,万通六君子与其说是做生意,不如称之为一场世纪大冒险。
这恐怕不是冯仑所想要的,但他们一样也尝到了甜头。只是分歧来得很快。“最大的分歧就是说,到底我们做哪些行业?在哪儿做?怎么赚钱?怎么管理这个企业?每天都是冲突,因为大家都真的是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做?”冯仑说。
被体制抛弃后的沮丧感,没过多久就被大把金钱所带来的快感瞬间包围和吞噬。只是和周围那些头脑发热的淘金者不一样的是,这些曾经拥有过体制优越感的精英们,并没有从单纯的物质财富刺激中获得太多持久的快乐,这或许才是冯仑们的悲哀之处:他们有着骄傲的又要命的理想和气质。
这就是为什么当时赚钱并不算多的冯仑们,会写出《披荆斩棘共赴未来》这样一篇口号式的、直抒胸臆的文章。
这篇文章与其说是昭告天下,不如说是对冯仑们失落内心的一个安慰——这些年轻人内心深处那种浓厚的士大夫情节,在金钱的发酵下再度膨胀,在仕途报国无门的条件下,他们幻想着能用创造财富的方式继续为自己的祖国效力。
这看上去又像是另一种的荒诞。
伴随着海南淘金潮的褪去,万通六君子也在1995年走到了分手的一刻。中国式的合伙人,最终以商人的方式分手,虽然在之前,他们是以理想主义的名义走到了一起。
“大家在一起讨论,凡是讨论到最后,也有声泪俱下的,也有捶胸顿足的,也有拍案而起的。”冯仑说。
不过,55岁的冯仑更愿意以青春期的说法来解释那一段合伙岁月,冯仑否认自己“粉饰”分手的过程,他强调那些不和谐的声音都只是“青春期过后的分歧”。
分家后的冯仑一度又“一无所有”,当他和一起创业的伙伴们签完最后的分割协议后,他把支票递了出去,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这些兄弟真的只剩下理想了。
后来,得益于中国风生水起的房地产市场,冯仑再一次顺势走到了前台,甚至一度成为了民企企业的代言人。
大咖语录:
冯仑:我们有过去曾经在生意上的合伙人,然后也有散伙合伙的经历,但是我通过这样的过程我才知道,结婚是误会,离婚才是理解,精神上的婚姻永远比身体和现实中家庭的婚姻要更久远,我们6个人实际上是一种精神婚姻,所以这个婚姻没有散,但我们现实中的工作是分开了,这是我觉得,我们仍然能成为朋友和继续人生故事的根本。
本文作者介绍:艾诚(Gloria),80后知名独立主持人, “艾问传媒”创始人。毕业于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被世界经济论坛授予“全球杰出青年”荣誉。
10727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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