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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娜贝儿不配当人?谁给你骂她的底气

玲娜贝儿粉丝发明出的“内胆”就像是一种隐喻,不自知地将劳动者贬低为工具,然后再以“功能最大化”的标准要求他们,并随时更换“不合格”的员工。

玲娜贝儿:“听说有人把我叫内胆?你礼貌吗?”

没有什么偶像能逃离“人设崩塌”的怪圈,玲娜贝儿也不例外。

就在近日,“玲娜贝儿下头”登上微博热搜。这是近几个月内,玲娜贝儿的首条负面热搜。

与此同时,这位顶流女明星玲娜贝儿沦为了一些网友口中的“内胆”,侮辱性极强。

内胆,是指隐藏于事物内部的“夹层”,不被看见,但发挥着核心功能。比如棉衣内胆,十分保暖,但又方便拆卸;再比如电饭煲内胆,是电饭煲盛放食物的容器,也可随意替换。

用“内胆”指认玲娜贝儿的演职人员,来自于部分网友对玲娜贝儿的不满情绪。

有网友指出,玲娜贝儿“媚男”,对女游客爱理不理,对男游客却热情似火,甚至看到帅哥就要主动“贴贴”;还有网友爆料,玲娜贝儿在土豪女儿的生日宴会上大献殷勤,但对普通游客却越来越敷衍。

对此,有网友跑到上海迪士尼乐园的官方微博下评论,要求园方开除这位重男轻女的“内胆”。

从粉丝口中的宝贝“儿儿”,再到饱含不屑与轻蔑的“内胆”,谁给了玲娜贝儿丰富的人格?又是谁将演职人员贬为工具?

不得不说,“内胆”一词的诞生,正是当下互联网“善于造神,又善于毁神”的黑色喜剧。

                                                                                                                            “玲娜贝儿下头”始末。/微博@娱乐拌饭酱

“内胆坏了”,再换一个

如果不是“玲娜贝儿下头”的微博热搜,我们差点忘了,身为“养成系爱豆”的玲娜贝儿,也必然要迎来“饭圈不可承受之重”的那天。

出道3个月后,玲娜贝儿的粉丝已经分裂成了“不共戴天”的两派。一派是“狐狸粉”,忠实于玲娜贝儿的整体形象;一派是“内胆粉”,粉的是玲娜贝儿背后不同的扮演者。

但在内胆粉中,不同扮演者的粉丝也并不兼容。

迪士尼官方要求,人偶扮演者不得透露任何个人身份信息。不过,这并没有难倒人均神探柯南的粉丝们。大家发现,不同身高的扮演者身穿玲娜贝儿服饰的效果是不同的。

                                                                                                        在内胆粉中,不同扮演者的粉丝也并不兼容。/短视频截图

从玩偶服饰裤子的长度入手,网友认为,玲娜贝儿背后至少有3位演职人员,分别是效果为七分裤的“七七”、九分裤的“九九”,以及堆堆裤的“堆堆”,大家还给这3位演职人员划分了性格。

根据博主@柠檬木聚糖的总结:“七七是大大咧咧,九九是清清甜甜,堆堆是活泼好动。当然,这个也不能一概而论,也有粉丝反映某天堆堆特别甜。”

喜欢堆堆的,会跑去七七的粉丝下拉踩;喜欢九九的,可能会去diss堆堆。但总体而言,狐狸粉看不上内胆粉。

有网友评论:“一个玩偶还能划分粉丝对战,我大受震撼。”

                                                                                       玲娜贝儿的粉丝已经呈现出饭圈化的诸多特点:社群化、组织化、排他化。/短视频截图

在这些“拉踩引战”背后,我们不难发现,玲娜贝儿的粉丝已经呈现出饭圈化的诸多特点:社群化、组织化、排他化。

而“内胆”一词所影射的“非人化”倾向,也是一种典型的饭圈思维——爱豆并不具有独立人格,只拥有粉丝所期待的人设。

人格强调的是内在自我,不受制于粉丝和外人;但人设是一种产品,是粉丝幻想的投射,需要始终服务于粉丝。

因此,当玲娜贝儿的行为与粉丝的“初始想象”相违背的时候,就有可能引发粉丝反噬。

我们知道,玲娜贝儿是一个没有故事的架空IP,我们无从得知它的个性。而它之所以能收割亿万粉丝成为互联网霸主,走的正是“养成系偶像”的路子。

首先,它的“人设”很大程度上依托于它与粉丝之间的互动。

在火爆全网的“玲娜贝儿怒怼爹味男”视频中,玲娜贝儿被解读为一个“敢爱敢恨”的独立女性。

面对两位男游客的出言不逊,玲娜贝儿气鼓鼓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对方,最后还做出了拔“剑”的动作。

这支短视频吸引了不少女权博主进行转发,玲娜贝儿成了“女性力量”的化身。这也正是近日,一些粉丝对玲娜贝儿“偏袒男生”火冒三丈的原因。

玲娜贝儿在全网的话题度,也离不开粉丝们的积极传播。跺脚、捶墙、撒娇、捂脸,当这些小动作被制成表情包,并配上各种解说,玲娜贝儿的形象才得以从平面趋于立体。

和明星一样,玲娜贝儿不仅拥有自己的微博超话,还有负责搬运相关信息的“玲娜贝儿bot”。为了*时间传送这位女明星的动态,还出现了专门去迪士尼乐园前线拍摄玲娜贝儿的站姐。

身为一名爱豆,玲娜贝儿更是靠一己之力在短时间内给迪士尼创造了财富密码。

“爱她就要为她花钱”是粉丝的基本修养,在玲娜贝儿身上也不例外。

为了让偶像保持热度并与“白嫖粉”划清界限,粉丝们需要为这只狐狸疯狂“打投”——要么豪掷上千元、上万元下单偶像周边,要么直接购买迪士尼乐园门票,和偶像线下见面。

玲娜贝儿与粉丝“共生共存”的关系,为它的“星途”埋下了隐患。

从“勇敢独立的女明星”到“趋炎附势的拜金女”,粉丝态度的转变只在一夜之间。因为没了作为“衣食父母”的粉丝和资本,你很难说星黛露和玲娜贝儿、达菲熊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它们都是典型的流量时代下的“偶像”——没有作品,没有故事土壤。

前一秒,玲娜贝儿还是我们亲切的宝贝“儿儿”,后一秒,她就是迪士尼商业帝国里的一个随时可以被炒鱿鱼的“内胆”。

“内胆不行,再换一个”,这和流水线上“被制造”的爱豆的命运如出一辙。

“内胆”的悖论:

人化的物,物化的人

把物拟人化,把人非人化,大概是这个时代最吊诡的现象之一。

让一个籍籍无名的粉狐狸出圈,当然需要其背后演职人员的无尽努力。如果没有演职人员的沉浸式演技、临机应变的能力、不惧艰辛的努力,粉丝们也就看不到这样一位有着喜怒哀乐的迪士尼角色。

只不过,在围绕玲娜贝儿的故事中,演职人员付出的劳动价值,最容易被一笔抹去。

此前,已经有多篇报道讲述了迪士尼人偶的艰辛——服装重达数十千克,人偶内部闷热,头套结构坚硬,一旦受到外部撞击,头套可能会给演职人员带来不可逆的损伤。更何况,“努力”并不意味着高薪,据报道,玲娜贝儿的税前工资只有6000元左右。

然而,在一场短暂的“共情体恤”之后,人们又开始对人偶扮演者苛责相待。“内胆”一词的发明,就暗示着演职人员已直接被降格为“物”。

在互联网语境下,“剥夺人权”的词汇无处不在。不求回报地对别人好的叫作“舔狗”,在爱情中当候选对象的叫“备胎”,操作官方微博的人被称为“皮下”,久而久之,就连这些群体自身也主动拥抱了这些“非人化”的词汇。

而与对“人”的冷漠相呼应的,是人们对“物”的温情——如今,大家热衷于为一切事物赋予人格。

和初音未来结婚、喂二次元角色吃薯条,“粉”一个纸片人早已成了一种常态。

甚至,疫情期间,雷神山医院的直播带火了一系列的工具“爱豆”。

网友们把蓝色的挖掘机称为“小蓝”,管红色的运输车为“小红”,搅拌车更是C位出道,名为“欧尼酱”,就连摄像头都拥有了自己的人格——“摄政王”。

为了支持这些“爱豆”,网友不惜为其打投,助力雷神山的建设。

这当然是一次抗击疫情的集体努力,只是,在饭圈化没有生命的工具之余,大众却鲜少关注到这些机械车里真实的劳动者——一次集体主义的胜利,却让个体却沦为了灰尘。

他们是谁?他们的工作时长是多少?他们的权益是否得到了保障?打赏的钱流向了哪里?这些问题似乎无人关心。

                                                                                          在饭圈化没有生命的工具之余,大众却鲜少关注到这些机械车里真实的劳动者。/打投榜

为什么宁愿粉一件没有真实人格的“物”,也不愿意花时间去了解一个真实的人?

我们可以发现,除了官方、资本的引导以外,这种狂热来自于,对“爱豆”的情感是由粉丝主控的,粉丝可以在爱豆身上投射各自的情感需求——偶像可能为粉丝带来心灵疗愈,也可能为粉丝填补情感空白。

由于偶像的“可塑性”,粉丝还可以任意发挥想象为自己的偏见服务。

相比之下,去了解一个真实的人却要难得多,接受一个人的复杂性、认识一个人的多面性并不能带来直接的情感回报。相反,物化他者,反倒成为一种为认知“减负”的方式。

装在套子里的劳动者:

我们为什么看不见他们?

关于人的异化,早已不是一个新鲜话题。

近几年,“工具人” “螺丝钉”“社畜”等词汇铺天盖地,大众似乎清醒地认识到了自身的处境:在公司里朝九晚五,只是为了达到KPI、为老板生产更多的利润,自我价值被抽空;生活中,人与人之间逐渐淡漠了情感,缺乏互动,最终变成没有情感的机器人。

这些词汇都和“内胆”的含义有所重叠。

然而,“内胆”一词之所以值得警惕,是因为它形容的是一种“低于”我们自身的劳动者(尤其是服务业人员),而且前提是:他们是不可见的、隐形的。

不让游客感知到角色背后的人物,是迪士尼的官方策略。为了给游客带来统一的神奇体验,迪士尼要求演职人员摆脱一切个人化痕迹,并推出宣传口号——“保护神奇”。

但矛盾的是,玲娜贝儿之所以能够“燃爆”互联网,离不开套子背后演职人员的“个人化”创造。于是,资本一边收割劳动者的奉献和创造,一边试图让劳动者隐身。

这样的“隐形劳动”也发生在酒店清洁人员、外卖员、垃圾清洁工等底层服务人员身上。

2020年7月,“北京SKP不允许外卖骑手进入商场”的新闻引起热议。作为一家高级商场,SKP希望不让外卖骑手在商场内部“打扰”到高贵的消费者。

这影射出的“职业歧视”,正是通过空间层面的阶层区隔。

同样地,学者大卫·布洛迪(David Brody)在一本研究酒店工作人员的书中指出,酒店清洁人员是不能被看见的,但他们却为酒店提供着非常重要的服务;他们的隐身,不仅是劳动者与消费者的分隔,更让两个阶层进一步疏离,让不平等加剧。

英国左翼导演肯·洛奇在电影《面包与玫瑰》中,提出了“工作服原理”——当劳动者身着某种工作制服,他便被隐形了。他们可能是我们每天在公司里撞见的清洁人员,但我们不把他们当作和我们同样的人,并且下意识地会在大脑中屏蔽他们。

也许,在一些人眼里,“劳动者不被看见”是服务行业理所应当的自觉,但却没有想到,当劳动生产过程、劳动者工作环境成为“暗箱”的时候,被隐去的不仅是劳动者自身的权益,也可能波及到自以为“高枕无忧”的我们。

电影《雪国列车》里,底层劳动者被隔绝在列车的尾端,过着毫无尊严的悲惨生活,吃蟑螂丸,并且没有任何机会改变生活;《寄生虫》里,金氏一家蜗居于首尔阴冷的地下室里,虽然和他们上流社会的雇主有偶尔的交集,但总体而言,他们的生存状态是完全隐匿的。

                                                                                             底层劳动者被隔绝在列车的尾端,过着毫无尊严的悲惨生活。/《雪国列车》截图

于是,当人只剩下某种“功能”,且不允许被“显形”的时候,可能就是暴力的开始。

《黑客帝国》里,人沦为了生物电池,被机器圈养;《雪国列车》中,底层人需要自相残杀,才能生存下去。

回到我们现在的生活,玲娜贝儿粉丝发明出的“内胆”就像是一种隐喻,不自知地将劳动者贬低为工具,然后再以“功能*化”的标准要求他们,并随时更换“不合格”的员工。

因为“功能”,是“内胆”*的属性。

                                                                                                         《黑客帝国》里,人沦为了生物电池。/《黑客帝国》截图

这让人想起近期“外卖平台优化派单”新闻下的高赞评论——“我只关心一个问题,骑手减负了,那我还能吃上热乎饭吗?”

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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