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青年逐梦网文圈
31岁的章明没想到，当千军万马涌入考公战场，寻个铁饭碗时，自己所在的公考培训机构会突然暴雷，资金链断裂，连工资也发不出。
没了收入，他的生活一下子举步维艰。疫情期间，章明因投资亏损负债十万，此外，每月还有四千五的房贷要还，每天睁开眼，不同网贷平台的催债电话就在不停地响。
横在他眼前的只有两个字：搞钱！
网文，成了他能想到的*救命办法。入行门槛低，会打字就行，收入无上限，动辄就是月入十万的造富神话，还有什么比这更适合失业青年的创业项目？
只是短视频冲击下，网文行业早已今非昔比。自2018年起，以阅文为代表的付费网文平台和以番茄为代表的免费网文平台相互角力，分庭抗礼。
面对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商业模式，失业青年们到底该选择哪一条，才能够逆天改命，扶摇青云？
01 月入八千，靠网文改命
“网文救了我的命。”在新人作者里，章明算是幸运儿。
在此之前，他没有任何网文创作经验，*一次动笔，写的还是青春疼痛文学，疼了三百字没疼得下去。入行网文，是情势所迫的逼不得已。
初次写作，他便一脚踏入了新人地狱——阅文旗下的起点中文网。
自2003年起点率先实行付费模式以来，便诞生了唐家三少、我吃西红柿、猫腻、蝴蝶蓝等传奇大神，由此成为网文作者的证道成神之地。即便是其他网站的作者，也会在有了成绩后，来此证明自己，因此，起点男频一直是龙争虎斗的生死场。
但章明选择这里，不是因为十足自信，而是除此之外，他实在找不到其他更适合自己的网站。
相较于其他网站，起点的付费阅读发展时间长，趋于成熟，这里的读者书龄较长，对于故事的精细度、逻辑严谨性要求更高。
章明写作穿越历史题材小说，注重人物的塑造和剧情的铺垫，这在偏好节奏快、爽点密的“小白文”网站并不吃香，在起点却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读者群。
签约之路，比他预想得顺利。
章明没有学习“黄金三章”、“金手指”之类的网文写作技巧，草草写了个大纲就撸起袖子开干，没想到很快就收到了编辑的签约短信。
“我写小说应该是突然开窍了，发现不需要在意什么文笔，不用矫揉造作，只需要把故事说清楚就行了，甚至越直白越好。”加上他本身就是西北大学的历史学硕士，是书龄十几年的老读者，对这里的风格驾轻就熟，很快便收到了编辑的站内签约短信。
但在起点签约不过是拿到入场券，要想最终成神，一夜暴富，还需过五关斩六将。赛道拥挤，再清高的文青，都得在冰冷的数据面前低头。
每周几十本新书同台竞技，根据追读数据的表现，角逐进入下一轮PK的资格。失败者出局，优胜者获得更多曝光机会，大部分新人没机会坚持完前两轮，走到第三轮推荐。
章明算是幸运的，他顺利进入频道内的第四轮推荐，收获了均订一千八的成绩。从今年1月上架收费，截止今年7月，总共收入了五万五千多的稿费。
截止7月的总收入，受访者供图
“均订三千以上，在起点叫做精品文，作者月入能稳定在一万五左右。”章明每月的平均收入在八千左右，虽然在起点这只是中下层的成绩，但新人作者能杀到这里，已经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阅文集团2022年的年报显示，去年阅文新增了约54万名作家及95万本小说，平均每天新增2602本小说，新人要想从同期中杀出来的难度可见一斑。
阅文2022年新增作者人数（图源：网络）
竞争残酷，章明也不敢贸然将网文作为全职工作。
“你也知道，网文作者的收入主要靠写书，*本成绩好，也许一两年都会有持续的收入进账，但你不能保证每本都写得特别好，所以除非我写出几本万订以上的书，不缺钱，我才会考虑全职去做这件事。”
独木桥虽然难走，却不妨碍大量作者涌入厮杀，究其原因，在于作者收入水涨船高。
2010年，起点均订的*名是《斗破苍穹》，连载期间以均订4.33万的成绩成为划时代神作，而2020年起点的现象级作品《大奉打更人》，连载期间均订突破14万，十年之间，足见起点阅读付费人群的增长。
书友圈，一个庞大的线上团体（图源：网络）
甚至，当短视频APP夺取了用户的注意力，起点的付费读者也还在不断攀升。
最近阅文公布的2023年半年报显示，虽然阅文的月活跃用户从1.2亿同比减少至1.05亿人，少了将近1500万，但受益于内容精品化和反盗版措施，阅文平均月付费用户不降反增，同比上涨8.6%。达到880万人。
正是如此规模的付费用户群，让大家看到了靠写作实现自由的可能性。
他们满怀希望，敲打键盘，只是竞争如此激烈，不知有多少人能像章明一样幸运，借此推开命运的旋转门。
02 十万字赚一杯奶茶钱
巨变在一夜之间。敏月所在的新媒体部被突然裁撤，除她以外，包括总监在内的九名同事同时失业，她的工作从原本的小红书、双微运营，变成了做淘宝逛逛的内容。
“说实话，淘宝内容不需要动脑子，堆量就可以，找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能干。”
但敏月已经28岁，工作有五年之久。她原本有清晰的职业规划，从内容营销转入市场部，但裁员让这一切成为了梦幻泡影。“这个工作经历，你甚至没办法写进自己的简历，因为根本无效。”敏月干脆裸辞，选择了主动失业。
写网文，成了她实现自己职业规划的另一种方式。
“我喜欢做内容，写小说也是我一直藏在心里的梦想，上大学时写过一本二十多万字的小说自娱自乐。”思来想去，反正自己的失业金还可以领到明年的三月，不如借此来一次冒险。
敏月写的是女频言情文，她没有经验，一开始甚至不知去哪里投稿好，听说番茄日活跃用户超四千万，流量巨大，才来到这里。
随着2018年免费网文的兴起，以番茄为首的免费平台，就成了阅文劲敌。
起点男频尚可以成熟的付费阅读和精品内容为护城河，与之一战，但偏于同质化、低龄化的阅文女频，在免费网文风起时，流失了大量读者，作者也随之出走。
网文作者论坛里，阅文女频哀鸿遍野
2018年，阅文还联合包括起点女频、云起书院、红袖添香在内的旗下六大女频，推出独立APP“红袖读书”，剑指女性市场。
但五年之后，不少阅文女频作者却只能狡兔三窟，既在原有平台开书，获得较稳定的收入，又另外在番茄开本新书，希望能在流量中，博个一夜暴富的机会。
和其他网站相比，番茄的签约门槛更低，被很多作者戏称“有手就行”。但要搞懂这套算法机制，并不容易。
网上的教程显示，番茄的签约作者需要先熬过一个孤独的单机期。
大概在连续更新到八万字的时候，进入七天验证期，系统才会试着将这本书推给一小部分读者。
再根据读者的选择、留存、完读率等数据，判断书的质量和读者人群，方便在十万字首秀时，推荐给更符合的读者群。在这之后，每更新满十万字后，都会再有一次书籍测试的机会，系统会继续推送放量。
捉摸不透的番茄流量（图源：小红书）
敏月从事过运营工作，不难理解番茄的算法机制。“这套分发机制和抖音是一样的，比如一开始给你推0-200的流量池，如果点进来的人多，互动好，留存高，就会给你推更高的流量池。大数据算法，根据千人千面匹配，相对来说更公平。”
但对于大多数作者来说，只能感受到“玄学”。作者看得见的是系统放的量，读者的完读率、留存，看不见的是系统为何给自己这些量。不少人质疑，番茄的放量全凭运气，作者根本无法拿捏大数据的喜好。
同样难以把握的还有书的实际收益。
付费网站，作者按照千字结算稿费，但在番茄，作者的收益并不是按照广告点击次数来算，而是和字数、完读率、阅读时长、读者人数都有关系，具体价格如何计算，作者很难说出个所以然。一些番茄作者怀疑抱怨平台压价，却也只能根据感觉、经验模糊对比，拿不出实质证据，没地方讲理。
即便敏月，能看见的也只是后台收益数字。写了一个月，熬到了十万字首秀，她一共赚了18块钱。只赚了一杯奶茶钱。
*本书的*笔稿费（受访者供图）
这并没有浇灭她的热情，依旧坚持每天更新四千字，阅读学习。
她相信文好可破，只要故事精彩，打动读者，算法的推荐机制会让这本书被更多人看见。“如果后续写作单月收入满三千，我就会全职投入，不去上班了。”
03 曾经月入三四万，如今暂离网文圈
失业青年涌入网文赛道，曾经吃香的网文作者们却在悄悄退圈。和立志冲击全职的敏月相反，40岁的刘耀在全职七年后，又回到了格子间。
2016年，他正式入行成为网文作者。
这一年年末，阅文集团与北美*的中国网络文学翻译网站Wuxiaworld（武侠世界）共同宣布，签署十年翻译和电子出版合作协议，宣告中国网文走向世界。
彼时，网文圈的付费模式日臻成熟，百花齐放，除了阅文、掌阅这样的头部平台，还有更多的中小网文平台，也在到处招兵买马，以保底价格吸引作者，收购小说。
刘耀拿到的*笔保底稿费，千字三十，他只需要花三四个小时，就能写一到两万字，在他生活的东北小城，算是令人艳羡的富裕人群。
“当时灵异文大火，我主要写的那个网站是专门写灵异题材的，我记得我70天写了97万字，最后那本书一共赚了有三十万，后来还算个小IP，出了有声书，卖去做了抖音短剧。”
网文逐渐成熟的辅证（图源：网络）
但这样的暖春在2019年结束。
随着净网行动收紧，包括灵异文、黑道文在内的多种题材小说被下架，这次整改震动整个网文圈，刘耀只能改写小白文。
与此同时，短视频APP兴起叠加免费网文的冲击，中小网文网站的日子日益艰难。网站收书越来越少，价格也越来越低。过去，成绩*的时候，刘耀的保底文价格能够卖到千字一百七，轻松月入三四万，单今年，网站能给刘耀的保底价格只有千字四十。
不少中小网站纷纷关闭，刘耀曾经发书的网站，也从灵异文转型成了漫画网站。网文写手们遭遇了职业生涯的危机。“我认识的一个作者，以前书的成绩也很不错，现在只能转去写擦边文了。”
龙空论坛，昔日千字30的白菜价现在抢着要
流量集中在几大头部平台，要继续网文写作这条路，刘耀就得去起点、番茄这些头部平台闯一闯，但刘耀考虑到网文职业的未来发展，一直在犹豫，AIGC的发展，让他有了危机感。
ChatGPT兴起时，他*时间试用了，体验后只觉震撼。“虽然AI目前还没办法写长篇网文，但是它已经可以做到给一段简单的情节纲要，扩写出粗稿。”他推测，随着AI的成熟，批量复制的流水线爽文迟早要被淘汰，多元化内容的起点男频或许更适合自己。
可是刘耀并没有选择起点，因为这里大神云集，创作动辄百万字，竞争激烈，压力巨大。
“一本封神，在起点已经越来越难。老牌作者云集，新人得靠不断积累作品和口碑，逐步崛起。比如最近爆火的《道诡异仙》，这个作者从2018年就开始在起点写作，最初也是扑街，没写完一百万字就完结了，写了四年才算逐步有了成绩。”
刘耀人到中年，没法像小年轻一样不顾一切，冒着扑街风险，也要往里冲。思来想去，他还是找了份文案工作，月入五千，工作时间固定朝九晚五，没有加班，回家之后还能写写小说。
最近，他打算转型去豆瓣阅读写悬疑题材小说，一是豆瓣有保底收入，二是这里的故事更具有创新性，IP化的可能性更高。最近比较火的《装腔启示录》、《小敏家》，都是由豆瓣卖出的版权。
“都说AI到来时，文学艺术不会被取代。”刘耀希望，自己会成为那个不能被机器取代的作者。
04 结 语
如果我们将时光回溯到2003年，或许会感受到一种奇妙的相似。
这一年，一个叫张威的互联网青年被公司裁员后，来到起点中文网，写下了他的*本小说《光之子》，从这之后，他的笔名响彻网文圈——唐家三少。这之后他连续创作了20本网络小说，年入过亿，成为失业青年的逆袭神话。
二十年过去，2023年，当失业青年们再次涌入网文赛道，他们捏着签约短信，就像捏着一张命运的彩票，“睡到自然醒”、“告别PUA”、“财务自由”的梦想，都在等待兑现。
只是2200万作者的队伍漫漫无际。无论是阅文，还是番茄，失业青年们要想借此逆袭改命，都没那么简单。对于现在的网文圈，唐家三少的暴富故事，只是余晖里的一抹背影。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