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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男人做针线活儿,哪丢人了

张突然,一个东北大男孩,作出了一生跟这些针线活儿打交道的决定。

女红,一般被认为是女人的艺术,甚至是专属母亲的艺术。但张突然,一个东北大男孩,作出了一生跟这些针线活儿打交道的决定。

小时候,张突然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各个村落的偏僻处——因为父亲是建电厂的管道工人,随项目流动。他习惯了颠沛流离,曾经以为从铁岭到沈阳,就是他能到达的最繁华之处,没想到在25岁那一年,自己不仅走出了国门,还以登上纽约时装周的“最年轻华服设计师”上了热搜。

“吊车尾”的坏小孩

“喂,是张突然吗?”

接到周海媚的电话的时候,张突然下意识就觉得这是个“骗子”,因为一口港普听起来实在让人出戏。他没听两句就挂了,电话又响起,他就果断拉黑了。

没一会儿,张突然接到另一个号码打来的电话,对方哭笑不得:“真的是周海媚,不信让你看一下我的账号,是有关注你的。”

张突然仔细一瞧,吓了一跳,果真是《倚天屠龙记》里的周芷若姐姐啊。当天晚上,张突然就坐火车去了周海媚在北京的家,应邀帮她设计了一套出席晚宴用的飘纱旗袍。

张突然对周海媚一身运动服、素面朝天地跟他聊天的那个晚上印象深刻。她看起来就像20多岁的女孩,还养了几只可爱的小狗,是个特别“慈悲”的人。

那也是张突然*次接到来自明星的订单。自此以后,越来越多艺人找到他想要定制衣裳,“东北小裁缝”的名号在时尚圈名声大噪。

但谁能想到,这个因传统手艺出圈的90后男孩,曾在老家众人口中是典型的坏孩子呢?

张突然在少年时代特别皮。有一段时间,他每天买不同颜色的染发剂,顶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头游荡于街头巷尾,俗称“二流子”。

街坊邻里看了,七嘴八舌地给他下定论——“他未来一定不会成为一个好的人”,顺便把他作为训诫小孩的反面教材。

但张突然还是活得像一棵快乐坚韧的小草,一是源于他是天生的乐天派,二来得益于母亲很“刚”。

念初中时,张突然特别喜欢给同学讲鬼故事,直接把胆小的女生吓哭。加之数学经常只考20多分,作为数学老师的班主任一时气恼,就训张突然说:不想念书就别念了。

母亲听了,径直说“好的”,就把儿子带走了,一句央求的话都不说。

张突然觉得母亲此举特帅,堪称“大侠”。虽然母亲是一个从没上过班的家庭主妇,但她的个性让张突然从小就明白到,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他觉得在校很乏味,自己一直在“莫名其妙又行尸走肉般念书”,干脆先辍学好了。

他也不忌讳自己一直“吊车尾”(原意为吊在马车尾部的装饰,现意为最后一名或拖后腿),因为从小沉迷的《火影忍者》是这样告诉他的:一开始不厉害也不要紧,或许自己就是有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天赋呢?

这让张突然做任何事情都理直气壮。他喜欢画画,就把语文课本涂鸦了个遍;学校不要他,他就在家里游手好闲了半年,然后去念了一个美术高中的预科,比普通学生还早一年上了高中。

他深信自己有天赋。高考后,他报了戏剧影视美术设计专业,以*的热情拥抱了大学生活。在人生头17年,他都跟着做管道工人的父亲在各种偏僻村落兜转,但现在他拥有了试验人生的自由,在路边发过传单,给别人化过妆,端过可乐给路人试喝,赚10块钱都很开心。

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迷上了做针线活儿,因为那种细节和匠心很打动他。“很多设计师做衣服是为了穿,但我是为了讲故事。衣服就是我生命的转移,让我觉得离开这个世界都不可惜。”

“那都是女生干的,男生干多丢人”

然而,想做裁缝这个决定,让父母只觉得丢脸。

母亲尤其对他的职业感到费解,日夜唠叨:“那是一个大姑娘做的事,你一个男生,念师范的,大学毕业了去做这种事,不觉得丢人吗?”

师范类大学在张突然的乡亲眼中属于“金字塔尖”,约等于未来的铁饭碗。望子成龙的母亲指望着他桃李满天下,没想到他会终日埋头在绣花针和一罐罐五光十色的珠片中,还跑到服装店里给别人做量体师。

张突然很喜欢钉珠,能钉到天荒地老。

后来母亲发现骂不动了,等父亲回来了就跪到地上哭。

正当张突然跟家人关系陷入僵局时,转折出现了。一天,张突然的老师在火车上给他打来电话,说于和伟主演的《刑警队长》剧组缺一个实习服装助理,但前提是要待得住,三个月都不能走,过年也不能回家。

张突然当下就答应了下来。虽然进组前他对服装助理还没有任何概念,但他愿意下很多“笨功夫”:搬运衣物时,女孩一次只能抱两袋,他就抱十袋;大半夜看到演员衣服皱了,就立马去叠好烫好。

他也不会察言观色,不知道演员的凳子是专用的,演员演完戏累得不行,回来看到张突然坐在自己的凳子上。

帮演员换衣服,张突然也不懂得要帮他们把头发拽好,经常拽到一半就走了,结果弹到演员的脸上,被人笑说是“全世界最没有眼力见的人”。

但这些都不妨碍张突然在剧组越玩越开心。他还开始学着读剧本,觉得衣服是帮演员塑造人物的重要一环。

母亲知道他进组之后,疯狂给他打电话,希望他考公考编,甚至已经在父亲所在的国企单位报好了名,让他回去做一个“安全员”。

直到报到截止那天,张突然也没有回老家。他特别不想戴上那顶每天都一样的黄色安全帽,也放弃了触手可及的安稳人生。

这“任性”的决定导致母子俩接近半年没打电话,因为一言不合就吵架。

第二次进的剧组,是雷佳音主演的《我爱男保姆》。有趣的是,因为张突然和雷佳音都是东北人,身材相仿,张突然就做起了雷佳音的替身来,演他的背影或一些手部细节。他还不时客串一些群众演员,比如电影院里的情侣。

张突然曾经想过,要不然永远在剧组得了。但毕业之后,他逐渐觉得这一行可能永远都在路上,那种漂泊感让他无所适从。

而且,当下大部分的剧组每天都在疯狂赶进度,24小时都在AB组轮演,离他追求的“匠心”不太一致。

他还是想安安稳稳做衣服。“我看那些裁缝不都是老头吗?我当时的职业选择标准,是做成老头了还能做。做裁缝是一件很能让人心里平静的事。”

他甚至还买了一台小缝纫机,拜了专业的绣娘学习刺绣,每天就在那“唧唧复唧唧,突然当户织”。

喜欢刺绣的大多是女孩,张突然是很另类的一个。

妈妈依然觉得这种职业“低级”,常常敲打他:“那都是女生干的,男生干多丢人。”他很难过,但也知道母亲是担心他这辈子过不好。

毕业之后,张突然先在沈阳找了一个服装助理的工作,头一个月工资只有1600元。他没太介意这些,后来还为了和意见不合的版师争一口气,掏出了在剧组赚的两万块报了一个补课班,学习“制版”。

然而,张突然在这个公司干了也不到两个月,最重要的原因是:起不来。“早八晚五有点限制我了,我总是后半夜有想法,早晨又起不来,上午就在混时间。”

他就这样坦然放弃了当社畜的想法,但没停止做衣服。某天,一位刚创业的导演学长找到张突然,说需要拍一个类似水果大战僵尸的儿童剧,但10套衣服只有4000块钱的预算,在服饰市场上几乎没有商家搭理他。

张突然特别兴奋,觉得贴钱也要做。他舍弃了传统舞台上的衬衫、西裤,改为一件小裙子,上面别了一片大叶子和许多毛茸茸的小球——这些手工细节做起来极其耗时,导致张突然在演出前一晚赶了个通宵。

裙子上的每一个小球,都是张突然亲手做的。

结果演出完成后,小孩都疯了,对那套衣服爱不释手。

后来,旗袍协会也在机缘巧合下找到他,希望设计关于满族文化的旗袍出国比赛。张突然为此去跑了博物馆和赫图阿拉故城,了解满族的发祥地和文化,还有幸约到了乾隆皇帝的正统后裔爱新觉罗·闿源聊满族过去的历史。

辽宁省博物馆,是张突然早期很爱逛的地方。

那一批后来被张突然称为“奇形怪状”的旗袍,助旗袍协会拿下了冠军。当晚,张突然就收到了50多个旗袍单子。他忽然想到,或许很多女孩在日常生活中也想穿旗袍,只是大多款式老旧和传统,只能用于婚庆等正式场合。

随着单子多起来,张突然就转型成为了一个卖旗袍的小男孩,填上了这部分的市场空缺。虽然生意很好,但他没攒下什么钱——因为他的工钱全拿了去买样衣的新材料,最开始是十几块一米的仿真丝,后来慢慢变成1万多块一米的进口布。

少年未佩剑,转身已江湖

在不同性格的女人之间游走,度量、了解、周旋、争论,“分寸”必争——这是张突然2015年开始卖旗袍后的神奇体验。

他总是先跟她们聊天。他不相信类似“方脸只能穿圆领”的美学公式,更想去探索穿衣人的故事。“(假如)你是一个很清冷的人,但我发现你内心有一点炽热,那我可能会选白色,但用蓝色和红色做一个撞色的小点缀,把你的清冷表现清楚,但又不抛弃你内心炽热和活跃的那一部分。”

他还开了一个店,专门用来摆放那些精心制作的样衣,因为不想它们蒙尘。“我的每件衣服都是我的孩子,我希望它们都是‘人中龙凤’,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闪闪耀耀地被放在橱窗里。”

张突然知道怎样让女孩更美。

但张突然给自己的店定下了每天只接3个顾客的规则——这是他的精力上限。真心喜欢他的顾客会愿意等,还会跟他维持长久的联系。

不久前,一位6年前的客户来找他,说衣服有点坏了,能不能修修?张突然的回复是:当然可以修,我会给你修一辈子。

张突然一度以为,自己一辈子兢兢业业做个小裁缝好了,完全没想到4年后,自己会登上纽约时装周——2018年年末,由于一个香港的品牌临时撤展,纽约时装周的一个导演就找到了张突然,问他愿不愿意来补位。

这对于张突然来说,是天掉馅饼的事儿,但留给他的时间极其紧迫,40套衣服需要在约一个月内完成。那一段时间,张突然几乎没怎么睡觉,每天埋头在工作室,赶在了最后一刻完工。

张突然给这场秀取名为《无畏浮生》,因为他认为人生就是有点迷茫,但“干就完了”,有一种“少年未佩剑,转身已江湖”的意气,正如这次敢在两手空空的时候就接下重任一样。

张突然的作品,登上2019年纽约时装周。

时装周展出后,张突然被外国媒体称为“一股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法国一位大学校长也特别欣赏他,他觉得优秀的传统文化就应该创新,哪怕创新的方向是不对的、创作者是要挨骂的,但也要有人去做这件事情。

张突然也心甘情愿地承受所有的误解和攻击。“因为我是真的热爱中国风,既然热爱,我就要承受它的好或坏。老祖宗留给我的东西那就是我的玩具,它传承5000年了,我一个人能把它玩坏吗?”

张突然的作品里总是充满“侠气”。

老家的街坊邻里也看到了这个热搜,但一度质疑是假的,还说“这个孩子真会骗人”,直到大家看见辽宁电视台的报道后,张突然才得以“正名”。

不久后,张突然又受邀参加了巴黎时装周。这段旅程让张突然印象特别深刻,因为谢幕后一位巴黎壮汉激动得直接上来一个熊抱,络腮胡子一直扎着张突然的头发。

那时候张突然就意识到,许多西方人对中式服饰的印象还停留在清朝时期,是很刻板的,所以对于崭新的演绎会十分好奇。

外国人演绎中式时装毫不违和。

衣服还给张突然的人生增添了很多有趣的“糗事”。有一次,张突然在骑单车,一辆全镶着黑玻璃的汽车“嘶”一下停在他旁边,然后一位戴着墨镜的大哥大声喝住了他。

张突然被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了一大跳,以为碰上了坏人,要把自己劫走,结果那位大哥开口就问:“你身上穿的那大褂,搁哪儿买的?”

张突然哭笑不得,傲气地告诉大哥:是我自己做的。

一个更具体的张突然

张突然有很多千奇百怪的灵感。有一次,他在重庆吃麻辣火锅,脑海中突然呈现出一匹非常垂顺的鲜红色绸缎,“丝滑且爆炸”。

这就像他自己改的名字一样——“太突然了”。

他还喜欢用毒药来命名衣服。“悲酥清风”是小说《天龙八部》中的一种毒气,中毒后泪如雨下,全身不能动弹,且因毒气无色无臭,被称之为“清风”。张突然觉得意境极美,给一件漂亮的衣服安上了这个名字。

他还喜欢“见血封喉”和“鹤顶红”,觉得是特别惊艳的想象,如果以这两者设计衣服,只需要有一抹红,就是焦点。

采访期间,他刚好在筹备中国国际时装周的线上秀。他给自己的作品取名为《昆仑听雪》,因为他在中国古籍中看到昆仑山有三层,遍地奇花异草和稀奇神兽,难以攀登,因此想登上山顶的人注定是孤独的。

因此,张突然用了很多透明的丝线和水晶薄纱,塑造了一个个孤独又明媚的形象,仿佛一个又一个孤独的人相聚山顶,相视一笑,无言静听雪落。

在女红上,张突然未必每一项都*天赋,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穿根针都费劲。但他非常相信,当他想做一件事时,世间万物都会向他汇聚。

李婷婷是他的死党兼工作搭档,高中时在同一个画室学美术,曾见过他从早上七八点画到凌晨两三点。在她这里,会听到一些张突然鲜少提及之事。

比方说,每次参加时装周时,张突然都不怎么睡觉,表面很冷静,但事实上心里焦虑到不行。

就像这次拍摄中国国际时装周,其实遇到了不少麻烦:出发前往秀场的大巴车,因为对接上出了差池,迟到了近两个半小时;准备走秀时,才发现女生的高跟鞋会陷入草地里,因此要紧急加铺一些好走的道,整个团队都为此忙到团团转。

这一切听起来十分闹心,然而张突然的脸上一直甚少波澜。

但无论突发何种状况,李婷婷都不担心,因为她知道张突然会把一切打点妥当。两人对彼此的信任度极高,最经典的一个例子是,某天李婷婷想把齐腰的大卷发剪掉,换成到肩的短发。张突然知道后,就提议说别去理发店了,他帮她剪。

也许是深信张突然对剪刀的驾驭才能,李婷婷没有犹豫,结果张突然一下子给她剪成了寸头。“是那种每天必须得抹发胶,把头发背过去才能出门的那种头。”李婷婷说。

后来身边的朋友笑她说,真的是太相信张突然了,居然敢让一个完全不会理发的人给你剪头发。

这些珍贵的小事,还原了一个更具体的张突然:没那么平步青云,也没那么高傲,依然是一个爱玩爱笑的东北大男孩。

如今,时尚圈越来越多人知道张突然,他在老家也从一个公认的坏小孩,变成一个家喻户晓的“小裁缝”。

但他最怀念的,还是2017年-2018年,一切才刚刚起步的样子。他每天上午选布料、做衣服,下午和李婷婷一起卖衣服,晚上和朋友去KTV唱歌玩到凌晨一二点,然后回家睡到自然醒。

那时候,他没有太多钱,也没有多伟大的梦想,岁月就在穿针引线中慢慢流失掉了,日子过得很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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