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个诞生不足一年的女性动漫角色,能撑起多大的生意?
7月,在哔哩哔哩(下称 B 站)主办的一次漫展上,乐华娱乐旗下虚拟偶像 5 人女团 A-SOUL 的展位被围得水泄不通。A-SOUL人气看起来要远超过对面舞台的知名虚拟歌姬洛天依,而洛天依已经出道十年,曾是一代中国二次元宅男的精神寄托。
A-SOUL的表演被录成视频上传了 B 站。看着台下人山人海引吭高歌,评论区一片喜气祥和。这一战极大鼓舞了A-SOUL的粉丝。
“下一站,鸟巢!”一位狂热的粉丝充满期待写道。1140个人用点赞表达了要把 A-SOUL 送进鸟巢的决心,也有比较冷静的人回复说,下一站应该是7月17日的乐华家族演唱会。
乐华娱乐是一家著名经纪公司,在中国内娱享有盛名,举足轻重。在过去十多年,乐华娱乐先后捧红包括王一博、孟美岐等当红艺人。它的老板杜华女士在光鲜亮丽但暗流涌动的娱乐圈里浸淫多年,许多人认为她是这个圈子的教母级人物之一。但在传统艺人经纪之外,乐华娱乐需要更快的业绩增长,真人偶像时不时的塌房事件也需要更稳定的风险控制,二次元虚拟偶像业务看起来是它的一个选择。
A-SOUL不是乐华娱乐*次尝试虚拟偶像,却是目前看起来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但一场小小的滑铁卢打击了 A-SOUL 粉丝们的野心。“7.17 乐华家族演唱会”,在一线流量艺人王一博、孟美岐们的感召力下,台下坐的大多是这些三次元明星的粉丝。A-SOUL 作为全场*虚拟偶像表演时,被台下观众喝起了倒彩:“别唱了!下去!”
这段表演同样被上传到了 B 站,很多 A-SOUL 粉丝在评论区发泄着愤怒和委屈。他们抗议三次元饭圈的不良习气,还有一些人批评演唱会效果没搞好。虽然乐华为 A-SOUL 专门在舞台上安设了曲面大屏,但对一般人来说,看一些卡通小人儿在分辨率不高的屏幕上载歌载舞真的太尬了。
二次元虚拟偶像,跟真人偶像的审美标准差别非常大,这是所有走向三次元世界的虚拟偶像都要面临的问题。即便如此,随着技术巨头的加持和风险资本的谨慎加注,二次元虚拟偶像也似乎形成了一个值得关注的小风口。
A-SOUL的成功不是偶然,但也不可复制
不到一年,A-SOUL已经取得了虚拟偶像行业公认的成功。
在B站,价值198元/月的“舰长”,是粉丝用月租形式来表达对up主喜爱和支持的方式。粉丝们用真金白银充值的“舰长”数量,要比单纯的粉丝量更能证明一个虚拟偶像在当下的流行程度。
家境优渥,大学还没毕业就开了公司的季睿宁是典型的二次元虚拟偶像爱好者,他给A-SOUL的 5 个女孩全部充了舰长,每月光为 A-SOUL“上舰”就要花掉将近一千块。但这部分还只能算是“小钱”,再算上刷礼物和买周边,季睿宁入坑四个月时,已经为A-SOUL花掉了四五万块。
9月初的Vtbs数据显示,B站虚拟偶像舰团榜上除了状元和榜眼——A-SOUL的乃琳(8705舰)和嘉然(5531舰)——从第三名(2190舰)开始“舰长”数量骤降,2500-5000舰长这个区间之内完全没人,1000-2000区间只有7个人。一半以上的虚拟主播完全没有或只有个位数的舰长。数据在不同的时期有波动,但A-SOUL的5位艺人基本上都能名列前茅。
“它很成功,但别人没法跟进。”一名虚拟偶像创业者说。
字节跳动负责开发,乐华娱乐负责运营,A-SOUL 由双方合作推出。这支团队严密地守在艺人身后,从未露面接触过媒体。A-SOUL 曾一度同意让艺人本人接受 36 氪的采访,但最终以“决定尽量收紧对幕后内容的披露”为由临时取消。
一位接近该项目的投资人告诉 36 氪,A-SOUL 的日常直播是用电影《阿凡达》同类型光学动捕棚来做的,一个摄像头价格数十万,一个棚根据精度需求可能有数十个这样的摄像头。而一般主播日常直播只会用手机做简单的面部捕捉,参与活动时才会穿动捕设备。若没有特别重要的场合,基本不会舍得进棚。“因为成本可能差了不止一个0”。
“字节的相关团队最多时有 300 人,现在减到了快 200 人。这个资金和人员配置基本秒杀了其他所有同行公司。”
字节和乐华有足够的实力和信心重注虚拟偶像,比较小的玩家只能利用好自己现有的资源,选择适合自己的创业路线。
去年年底,刘勇所在的公司把一名虚拟偶像扶上了综艺《跨次元新星》冠军位,却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收益,反而是在集团战略调整后放弃了这业务。这档节目是爱奇艺为虚拟偶像们打造的专属网综,颇具创新性但影响力一般,也没能得到续订。
辞职后的刘勇继续做虚拟偶像。新公司摩塔时空的虚拟偶像“集原美”在抖音上吸引了 66 万粉丝。但这一次集原美只活跃在短视频里,短期内不会再碰直播和虚拟演唱会了。
“这条路目前走不通。这不是一个‘推断’,而是我过去四年运营虚拟偶像总结出来的经验。”此前他曾参与过300个小时的三维虚拟偶像直播和20多场线下实时互动演出。
“一场全息虚拟演唱会的成本大概在 2000 万上下。”刘勇给36氪算了一笔账。做直播、发专辑、开演唱会和线下粉丝见面会,所有虚拟偶像该干的事全部干了一遍,成本太高,但效果完全没达到预期。
“要把观众拉入虚拟的世界,而不是让虚拟偶像到现实世界来卖艺。”离开了虚拟世界的虚拟偶像会魅力大减,而要把观众带入他们所在的那个虚拟世界,目前技术还难以令人满意。
A-SOUL打破了很多虚拟偶像前辈只见投入不见回报的怪圈,但这似乎只是科技巨头与娱乐巨头联手降维打击的必然结果。
“船坚炮利”的外来资本
23岁的阿灿是一名资深二次元爱好者和全职 UP 主,他已经跟 B 站签约,拥有近一百万粉丝。他的另一个身份是 A-SOUL 粉丝,最喜欢组合中的“向晚”。
阿灿将 A-SOUL 的出现戏称为“二次元圈子的黑船事件”。1853 年,美国海军准将佩里曾率一支黑船舰队驶来日本,给睡梦中的幕府日本带来莫大的骚动,最终导致了明治维新,太平洋岛国日本走上了工业化和现代化之路。
如果回到一年前,A-SOUL的未来还充满着不确定性。
A-SOUL刚开始做出道宣传时,一些自诩“正统”的二次元爱好者对A-SOUL展开了激烈的谩骂。他们对A-SOUL背后的乐华娱乐和字节跳动都有粗浅了解,并认为这是资本力量对二次元纯净生态的一次“入侵”。
阿灿也很清楚,他所爱的虚拟女孩是字节跳动和乐华娱乐用金子堆出来的。
2020年12月11日,名为 A-SOUL 的“黑船”正式停靠,阿灿目睹舆论风向陡转——原本的抵制者被A-SOUL精良的制作和专业的运营彻底征服,他们苦乐参半地意识到,对方展示出来的才是更先进的生产力。
全身动捕的效果确实比live2D纸片人好,乐华娱乐的“中之人”(虚拟偶像背后的真人演员)当起偶像来也确实比一般主播专业得多。她们在说同一种语言、玩同一类梗,她们懂二次元,而且本土化得非常自然。于是,原本最激烈地表达抵制的人,成为了 A-SOUL 的*批粉丝。
在A-SOUL之前,季睿宁曾经喜欢过很多日本虚拟偶像。现在,他与其他A-SOUL粉丝们的新目标是“送这五个姑娘去鸟巢开演唱会”。
季睿宁解释说:“(她们)不会跟你伸手要钱,但是会让你感觉自己被在乎。”而这正源于乐华娱乐在偶像运营方面的专业性和底气。
7月16日,A-SOUL的队长“贝拉”在B站举办了她的生日会直播。到生日会结束时,她7月的舰长数目已达11395人。
这是 B 站虚拟偶像的*个万舰。当时的贝拉只有 25 万关注,相当于每 25 个关注者中,就有 1 个拿出至少 138 元来上舰。这是舰长连续包月的优惠价,更高级的粉丝称号“提督”需要1998 元/月,“总督”19998 元/月。贝拉一个“人”一天就创造了 200 万元左右的收入。
根据艾媒咨询的预测,2021年中国虚拟偶像的核心市场规模将达到 62.2 亿元,带动周边市场规模达到 1074.9 亿元,两项数据相较去年都几乎翻倍。
相比起主流的娱乐领域,虚拟偶像的市场规模还不算大,但这增速足够吸引更多的创业者和投资人入局。
在游戏公司做 CG 导演的Jesse ,每天晚上十点半下班回家后,会再花2个小时自己制作虚拟人。原画、建模、 动作捕捉、离线渲染、后期运营等工作全部由他一个人完成。三个月后,他创作出了“阿喜”。现在,阿喜在抖音上已经有了 28.8 万粉丝。
“很多投资人相继递出投资意向,还有很多公司想合作。”但这些送上门的机会都被他婉拒,“大家其实还没想清楚虚拟人的商业化场景,我想再沉淀和观望一下。”
更多人已经准备好了为虚拟偶像花钱。今年 7 月,字节跳动投资了乐华娱乐;8 月,摩塔时空完成了 300 万美元天使轮融资;9 月,虚拟影业完成了由峰瑞资本领投的超千万Pre-A轮融资。
并非所有人都敢立刻在虚拟偶像这个赛道下注。投资人李三五去年看了一整年的虚拟偶像、虚拟数字人项目,一直举棋不定,一个项目都没出手。这代表了此前资本的一种普遍态度。
但从今年年初开始,事情发生了变化,虚拟偶像搭上了“元宇宙”等概念的风口,在新旧投资人的追捧下,这些公司的估值突然越涨越高。
“事情的发展让我感觉有点魔幻。作为一个古典互联网投资者,我认可它未来的发展趋势。但落在具体项目上,我无法接受它们现在的估值。”李三五无奈感慨到,但这已经足够映衬出,不管有没有泡沫,虚拟偶像确实处在一个大发展时期。
今年 6 月,B站CEO陈睿称,过去一年,有超过 3.2 万名虚拟主播在B站开播,同比增长40%。虚拟主播已经成为B站直播增长最快的品类。
虚拟皮相,真情实感
从乐华家族演唱会失意回来后不久,A-SOUL又遇上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阿灿喜欢的成员向晚疑似被扒出了“中之人”的真实身份,很多人顺藤摸瓜,从她社交媒体账号里把她的身材、相貌、喜好公之于众,一些人借此攻击向晚“不专业”并号称脱粉。在这一行,被扒出“中之人”大概相当于传统偶像曝出恋情,是一个重大负面事件。
虽然这件事很快因 A-SOUL 官方的否认而渐渐平息,但它仍然引发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虚拟分身与真人之间的关系?我们应该如何分割自己对二者的感情?这不仅仅是虚拟偶像和粉丝的问题,而是所有窥探未来世界的人类需要搞清楚的问题。
“我把向晚的上一个身份看作一部作品的前传。”阿灿心态平和。
在风传为向晚“中之人”的照片里,那个女孩皮肤白皙,鼻梁小巧,气质温婉,跟二次元的向晚一样讨人喜欢。阿灿很快就接受了她的存在。但他也很诚实地承认,如果她不是这样好看,也许自己会愤怒地感觉被欺骗。“毕竟丑是原罪。”
脱离不*的肉身,也许恰恰会成为未来大多数人选择虚拟分身的初衷——如果有机会眼睛变大、皮肤变白、下巴变尖,让你真正变成美图秀秀里的那个人,你会愿意吗?
在虚拟世界做一个虚拟人,这确实让很多人在社交和表达时更加自信、放松了。
一个普通人与自己的虚拟分身的距离,也许比想象的更近。一个普通人与一个虚拟形象产生情感共鸣的机会,也比想象的更多。
在一次例行直播中,A-SOUL的成员嘉然与粉丝之间产生了极为真实的情感互动:嘉然读起了粉丝写的小作文,其中一位粉丝用流水账似的文字记录了自己一整天在工厂当螺丝钉的工作以及下班后拮据的生活。读到动情之处,这个“中之人”操纵下的虚拟女孩似乎突然情绪失控,随后背过身去掩面啜泣。
这一段录播在 B 站有上百万播放。即使嘉然的虚拟形象并没有表现哭泣的功能,观众还是能真切地感受到“中之人”的同理心和悲怜之情。连并非嘉然粉丝的人,也可能会忍不住随之落泪。
如同新生儿面向新世界的啼哭,这一段未经编排的表演证明了人类即便在粗简的虚拟外衣下,也可以向远方的同类传递出复杂的感情信号。这对于人类和虚拟人来说都意义非凡。
不仅字节跳动,真正的科技巨头们显然都知道,就算虚拟人、虚拟化身这个领域在当下未必能找到利润特别高的商业场景,但它们确实代表了某种未来方向,或者至少是未来的影子。
腾讯游戏旗下工作室 NExT Studios 数字人团队负责人在接受 36 氪采访时曾谈到一个有趣的想法:“虚拟人可能会成为人类远程沟通的媒介,但它不是现有的视频聊天软件的衍生品。到那个时候,人类讨论的不再是现实世界中的问题,而是虚拟世界中的问题。”
这与 Facebook 想做的事情类似。不久前,Facebook CEO 扎克伯格接受了 CBS 主持人Gayle King的远程采访。他们没有使用视频会议软件,而是用了Facebook新推出的虚拟现实视频会议应用程序。两人各戴一副VR设备,坐在各自的家里,他们的虚拟形象进入了同一虚拟空间。
当扎克伯克这样的科技狂人还在卖力推销,当手握钞票的风险投资人还在犹豫不决,很多普通人已经义无反顾地为虚拟人献出了一捧真心。
为了奔赴另一座城市对现实中追求的女孩告白,阿灿放弃了在B站线下漫展中与虚拟女孩向晚“见面”的机会。但阿灿也没能在现实中求爱成功,只得到了对方模棱两可的回答,他随即缩回了虚拟世界。对他来说,这是一次不大不小的人生抉择。
“她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我想,就算最后她愿意跟我在一起了也是将就。以后不如自己好好生活工作,追追虚拟偶像。虽然她们是虚拟的,但我的感情是真实的。”
那个现实世界的女孩最终没有跟他在一起。但向晚会继续弹着吉他,陪伴他度过更多个难熬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