丼,可能是当代都市流行汉字中崛起速度最快的一个字。
拿北京来说,丼这个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你既可以在任何一家商场的步行街里看见由它组成的招牌,也可以在随便一个订餐App中寻见它的样貌。
而这个形似倒插笔的字的本身含义并不复杂,不过是日语中的“盖饭”而已。
坦白说,丼字的流行是一场盖饭的产业升级:从盖饭升级为丼饭,让这个开始本不足以承载美学、生活方式的菜品成为了一种能够被小而美包装的精致食物。
这种变化让它搭上了中国流行的和风审美列车,使得这份食物足以像穿地导弹一样精准击穿白领们厚实的茧壳,引爆心灵的G点,让他们在抱着盖饭Plus大快朵颐的同时联想起东瀛树下的Sakura。
在这股饮食文化现象的流行浪潮里,无疑有很多消费升级、中产品位之类的浪花被裹挟其中。当人们将吃盖饭的说辞变成了吃丼饭,食物本身也就成为了一种进击的精致符号,正将那些不合时宜的、落伍的、没有洞察到市场痒点的盖饭馆子挤压出人们的视野之外。
盖饭爱好者EdwardKind认为:挤压的过程是无声的,在自己接受食物的方式从拿着铁勺的食堂老大妈转变为带着手套的饿了么骑手过程中,曾经朴实而存在感卑微的盖饭就已经对他说了再见。
“现在,连他妈你的订餐软件都不会给你推荐盖饭。”
这些古早的、朴实无华的食物正被时代车轮一个接一个地碾为齑粉,然后被人遗忘;持续多年的消费升级语境下,似乎会让人们深刻地相信这是一次物竞天择的迭代,并不值得注意。
然而,在这个正悄然发生的趋势之中,我发现品尝朴实的盖饭正在成为互联网最热的话题:
最近,虎扑的一些JRs们每天开始在论坛里分享吃盖饭的日记,并互相友善地讨论着口味的高低,追忆起了盖饭基本款。
图片来源:虎扑步行街
习惯在荧幕前看吃播的人们,对各个网络主播拿着各种猎奇食物疯狂进食的画面早已麻木,但当互联网返璞归真从视频形式回到古典图文介质,数十条直播吃盖饭帖子后面紧跟的百万级浏览量,依旧会让人们相信起这场饮食文化复古运动背后的力量。
这一切起源于虎扑JR@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尘埃在一次中午吃饭时的奇遇,当他偶然踏进一家早已在大都市间难寻踪影的成都小吃店时,他就走进了一间盖饭的胜殿:泛黄的墙面是岁月蹉跎,200多种菜名是盖饭的经书,这种遇见不亚于印地安娜琼斯发现约柜的欣喜。
而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从他视网膜上划过,一个计划就从他脑海中呼之欲出:“今天偶然去了一家小店,发现盖饭种类好多,打算每天中午吃一种,看看能不能坚持下来。”@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尘埃在初次踏入盖饭胜殿时如是说。
图片来源:虎扑步行街
时至今日,他的旅程已经进行到了37天。这场决定追逐200种盖饭的行为,就像是一场行为艺术的序言,唤起了人们基因深处对这种由碳水化合物、蛋白质构成的基础料理最朴素的集体记忆。
“我确实很久没吃盖饭了,当年在食堂*吃的还是8块钱的鱼香鸡蛋。”
早就沉迷于亲子丼的时尚从业者史老师在看到这篇帖子的时候几乎泪目,从某种意义来说鱼香鸡蛋盖饭对她来说是一个丈量自己学校生活的尺子,每一份实惠盖饭与味蕾的化学反应都是青春的明证。
一些持续关注@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尘埃的JRs,则会把这场活动当作是一场如同达成《魔兽世界》成就的努力。
他们会费尽心力地将盖饭胜殿的经书用Excel一一排列,每日更新,像史学家或是分析师那样,细致地将计算后的进度数字记录在案。
图片来源:虎扑步行街@谢林图克斯基
人们把这场追逐称为连续剧,并形成了独特的“观影文化”。
狂热的“影迷”会在每一期更新之后,对盖饭本身进行投票,并在得到数据之后从3个维度,为每一份不曾在商业社会中拥有姓名的盖饭评选出Top 10榜单。
热浪之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直播起了吃盖饭的队伍之中,投身去被遗忘的路边餐厅寻回失落的味道;从不断涌现的百万级PV来说,这场活动的规模已经足以让人将它称之为是一场名为《盖饭美食家》活动了。
图片来源:虎扑步行街@KopRL也想吃盖饭
运动的波及,让越来越多的人投身其中,重新关注起这种起源于上海的劳力饮食。
在我成长的北京,从上世纪60年代末莫斯科餐厅的招牌菜肴到后来街边像成都小吃的标配,盖饭一直是这座城市*的食物。在我兜比脸干净的小时候,每天吃盖饭就像是拆礼物一样充满期待,从不纠结下一顿午饭该吃什么。
不过,在它兴盛的时候,人们只是将它看作是填饱肚子的快餐。人们更爱的是金钱豹自助餐、西餐、日本料理和米其林。
而如今,当人们开始重新注意这份被遗忘的美食,却发现盖饭在都市之中早就被驱离到了四环开外,发现还没来得急品尝完菜单上的所有惊喜,盖饭就已经快要绝迹。
图片来源:虎扑步行街
盖饭去哪了,成为今年4月互联网上的一个疑问。
在盖饭原教旨主义者莽山烙铁头看来,那些精致的,美学的牛肉饭、鸡肉饭、卤肉饭……都他妈是菜和饭分开的假盖饭。
因此,当每天中午他坐在十里堡格子间,打开订餐软件,让经过成百上千被精心雕琢的食物美图肆意侵掠自己的虹膜,他都会为此感到悲哀:“北京是不是美食荒漠我不知道,但一定是盖饭荒漠了。 ”
众所周知,在这个由光纤和无线信号组成的时代,投其所好就是渗入世界毛细血管的*方法论。
就像抖音KOL的越南鼓卡点舞一样,什么东西好做,能够吸引利润和流量,人们就会追逐什么。这一点在餐饮之中亦如是:从土掉渣饼,到黄焖鸡米饭,再到螺蛳粉,路边鳞次栉比的同质化食物搭配上制式的招牌填充了人们的胃。
而在另一方面,对于那些连锁餐饮品牌来说,中央厨房成为了他们竞逐的目标,袋装的、预制的料理包成为了他们征服全国雄心壮志的燃料。
这些从冷冰冰标准流水线生产的食物,都有着大差不差的口味,是反映商业社会逻辑的现实样本。然而,在这种稳定性背后却去除了食物本身的性格与惊喜的可能,让一切美味都变得死气沉沉而又毫无活力。
而一些还在坚持着的盖饭店,却依旧保持着一些local的商业逻辑。
北京海淀西四环边上的一家名为“四川小吃”的盖饭店老板老于告诉我,他经营的底线是做饭不用冻肉。
因此,他每天一大早去锦绣大地买来新鲜的鱼肉蛋奶烹制盖饭。在他看来这一细节并非为了雄心壮志,而仅仅是为了踏踏实实地养家糊口。
“来我这吃饭的都是老百姓,不是司机就是快递员,人都是靠身体吃饭的,饭馆小做的可能也不精致,但这一口饭有味、能吃饱有劲我就知足了。”
在快写完这篇稿的时候,我约着我的朋友莽山烙铁头一起去了个小馆子吃盖饭,在抹嘴完事之后,他感悟到:
“所以,那些愿意付出小炒工序,卖一份盖饭的人,就是中国餐饮的匠人,我愿把他们称作盖饭之神。”
说完这句话他望向窗户外灯火阑珊却又样貌一致的招牌,而暗淡的眼神里却怎么也映射不出霓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