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真的方便了每一个人的生活吗?
77岁的徐德厚曾是60年代的大学生,专攻无线电专业的他在退休后却发现,过去学过的技术甚至不能帮助他在便利店用网络支付买东西。
疫情后的居家隔离,加剧了他和现代科技之间的格格不入——不会网购、不会点外卖、不会用手机展示健康码……徐德厚甚至难以维持原先的生活质量。
对于那些不会熟练使用手机的老人来说,当所有通向便捷生活的软件被浓缩到手里小小的六寸屏幕时,他们的焦虑感史无前例地加强了。
截止2017年12月底,我国60岁以上老年人口超2.3亿,是世界上*一个老年人口过两亿的国家。
“2亿多老年人也是一个很大的群体,为什么我们不能和年轻人一样享受时代的精彩?”
类似的例子还有文中的刘秀兰、肖玉莲等人,他们大多在年轻时受过良好的文化教育,但如今依然疑惑于如何通过手机付款、社交、打车。
他们不该是被遗忘的群体、也不该是为年轻人分担生育重担的保姆人。
辛劳一生,他们也应当享受正常的生活和精神需求,与年轻人一起共享信息化时代的发展果实。
在本期显微故事讲关注这些积极学习的老年人身上,通过他们个例的感知与变化,还原中国2亿多老年群体中的共同问题。
以下是关于他们的真实故事:
一部手机难倒“老学霸”
“你怎么又忘了,不是才跟你说过嘛!”
68岁的刘秀兰被女儿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
她感到委屈,也有点不甘。她不是没认真看女儿的演示,但女儿的手速太快,在手机上三下两下就打开了支付页面,她实在记不住。
她还想让女儿再教一遍到底怎么绑定自己的银行卡到微信上,女儿已经转头忙自己的事了。
急躁的口气让刘秀兰本能地不想再“麻烦”女儿。
十年前,她还没这么“笨”。
当时她刚从王府井的东安市场退休,离退休那天大家都很不舍,觉得单位里损失了一个“能干的大姐”。
在东安市场这些年,刘秀兰干过百货里的进货、上货、调存,懂得整套物流管理体系。
再早些时候,她还常在王府井图书大厦里看专业书、做简报,在电商还没被普及前,刘秀兰就自己设计过百货里的ERC物流供应链。
按刘秀兰自己的话说,她本是个可能成为“电商物流巨头”的人。但现如今,她却被眼前这个小小的六寸手机屏幕给难倒了。
“手机只有一个屏幕,没有鼠标和键盘,只用手指操作太不习惯了”,刘秀兰说。
手机的操作考验手指的灵活能力。但人年纪大了,反应不那么灵活,面对“智能手机”,只能让她感觉自己“太不智能”。
和刘秀兰有相同挫败感的,还有她的老年英语班同学,徐德厚。
今年77岁的徐德厚是个货真价实的高材生。早在1965年,他就拿到了大学本科学位,主攻无线电专业。
前不久,居委会号召老年英语班的同学制作课程宣传视频。徐德厚主动请缨,用专业的绘声绘影剪辑软件制作了一个视频。
当他略带得意地给居委会工作人员展示时,对方却问,“可以帮忙把视频发在抖音上吗?”
“啥是抖音?”徐德厚当时就懵了,他听都没听过这个软件,更不知道怎么把视频发上去。
“搞了一辈子无线电,现在却只会用手机打电话、拍照片,自己会的东西都成了老黄历。”
还有一年冬天,气温低到零下10多度。
徐德厚在车站等车。一阵寒风吹得他直哆嗦,这时他想起儿子曾用手机打过车,就拿起手机也想操作一番。
结果,打开软件后,他忽然头脑一片空白。
到底要先按哪个键?怎么跟司机说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用什么软件支付?
无数个问题涌上来,他在路边呆了许久也没搞明白。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求助路过的年轻人,结果对方结果手机三两下就帮他叫到了车。
徐德厚这才忽然意识到,年纪大、手指头笨,手机上简单的几个步骤,老年人操作就要慢好几拍。
15分钟;
76%的学员能够在40分钟内完成一个功能或APP的学习;
但是,还有23%的老人学员需要40分钟以上才能完成。
周围很多同学都开始用起字大、音量大的老年手机,但徐德厚不想用。
“如果用了,不就说明自己服老了?”徐德厚不想给自己带上老年人的标签。
“时代不能只属于年轻人,2亿多老年人也是一个很大的群体,为什么不能和年轻人一样享受时代的精彩?”
在智能手机面前,老年人的笨拙、无力感,显露无疑。曾是“天之骄子”,但如今却跟不上现代科技发展的速度。
智能手机与老年人之间的矛盾,就像新手司机与手动档汽车一样,尽管心中充满驰骋的渴望,但手脚搭配却总是与思路脱节,让自信心不断受挫,最终寸步难行。
今年年初一场疫情,更是将老年人和现代科技的矛盾推向*。
那几个月里,班里那些不太会用手机的同学,几乎寸步难行。
徐德厚的英语班老师,71岁的肖玉莲,毕业于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退休前曾在学校做英语老师。
今年三月,她照常去家附近的银行取工资,但保安却要她出示手机里的健康码。
“我在这里取了10多年钱,每个月都来,你不是认得我吗?”
肖玉莲在银行门口反复重复这句话,但对方一脸严肃,“有健康码才能进入,这是规定”。
当她想进一步询问如何操作健康码,保安就不耐烦了,丢给她一句,“手机上有,回去问你孩子”。
她不得不折返小区。结果,小区保安说,之前社区发的纸质出入证要作废,接下来也要用健康码办理手机出入证。
那一刻,肖玉莲特别绝望,她儿子定居澳洲,今年更无法回来。她低头看着钱包里的出入证,纸张的边缘已泛起磨损的毛刺。
肖玉莲觉得,自己就像这张有形无实的出入证一样,即将被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替代。
但她顾不上抱怨,眼下她需要立刻自学在手机上操作健康码。
否则过几天,她不仅取不出工资,甚至家门都出不去,没有办法买菜做饭,她和老伴的温饱都将成问题。
70岁老人眼里的“星星”
为了在手机里找到健康码,肖玉莲找到了家附近、位于望京西园小区的链家门店——那是她*能想到的解决办法。
听完肖玉莲的讲述,门店经理陈洪通接过手机用了不到3分钟,帮她办好了健康码。
用肖玉莲的话讲,那时的“链家的小陈”几乎成为望京西园所有老年人的指望。
那段时间,陈洪通和门店小伙伴们都在忙着安抚老人们的情绪、协助办理电子出入证。
早在2018年,贝壳公益发起了“我来教您用手机”社区助老公益项目。
贝壳平台上的门店走进社区,经纪人成为志愿者、化身“小老师”,教老人使用智能手机基本操作。
疫情期间,该项目在线下手机课堂搭建社群、再进行线上授课和答疑,帮老人们在特殊时期巩固手机知识。
该项目于18年在北京社区试点、2019年在北京地区大规模推广,今年推广至全国。
北京链家的经纪人是贝壳平台最早一批参与该公益项目的志愿者。
2019年,陈洪通所在门店也加入到这个公益项目中。
他开办了北京望京地区*个社区老年手机培训班,成了叔叔阿姨们口中的“小老师”。
除了线下定期开课,平日里,也有特别多社区里的老人到门店咨询手机操作。次数多了,陈洪通就更加坚定了要把“我来教您用手机”项目做好的决心。
他还清楚地记得培训班*天上课的场景,肖玉莲鼓励英语班里老人们都来听课,刘秀兰、徐德厚就是*批学生。
报名30人的班,讲课当天实到50多人,教室被挤得满当当的。陈洪通准备的50本纸质教材全发光了,这样积极的场面是他没预料到的。
“有些叔叔阿姨排斥使用智能手机,就是觉得网上支付不安全”,陈洪通说,因此,*节课上他的主题就是“手机使用的风险防控”。
陈洪通告诉老人们,接电话的时候提到中奖、银行卡和钱,一律挂掉;陌生人发来的链接,一律不点、不随便扫码、不随便连Wi-Fi……
上完那节课之后,刘秀兰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网购一次——她曾设计ERC物流链项目就是卡在了网络支付,这也成为她心里解不开的结。
陈洪通告诉她如何用微信收付款后,她才知道网络支付有数字证书这种安全保障技术,可以不绑定银行卡、使用零钱支付。
课后,她让女儿给她微信发了个红包,去便利店里学着年轻人的样子点开“扫一扫”,“钱包都没碰一下,东西就买到手了!”
去年年底,陈洪通的老年手机课办了两个月,每周开课。课上的教材不仅涉及使用微信,还囊括了使用地图、网盘、铁路购票、制作影集、视频等一系列常用功能。
老人们常指着教材上的一处问陈洪通,什么时候讲到这里。“他们问我的时候,眼里特别期待,像有星星一样”,陈洪通说。
但像刘秀兰这样的技术咖是少数,大部分老人在课堂上跟不上进度,有些老人拿了教材听了一两节课便不再来了。
人缘颇好的徐德厚告诉陈洪通,这些老人不来不是他讲得不好,而是学得慢、不好意思问,脸皮薄。
徐德厚认识不少身清华北大的高材生老人,他们年轻时大多是“无线电高手”。
但现在,七八十岁的他们却要虚心跟小辈们学用手机,既拉不下架子,也怕学得不如人,丢了脸面。
课堂上会安排1名主讲、3-4名志愿者。
志愿者会持续关注老人的学习状态,一旦觉得他们跟不上进度时不等老人提出,志愿者们会主动上前做辅助指导,不让老人因为“面子”问题来而无获。
疫情期间,原先的线下课移至线上,少了面对面的交流,参与的老人反而越来越多。疫情对于这些老人来说,虽然不能出小区门,却也让他们有机会离科技更近一步。
现在陈洪通的微信教学群里有近80位老人。他每周会在线开课一小时讲解、每天分享一个手机使用知识点,帮老人们补充学习。
仅望京西园一个小区就有近6000户居民,老年人占比大。疫情期间,其他小区的老人也想学办健康码、买菜、挂号,也找到陈洪通。
为此,他又开了一个又一个微信群。
有次,一个刚从湖北回来的阿姨在微信上找陈洪通,她说自己不小心摔伤了腿,网上挂号时发现健康码变色要求重新填写行程轨迹,应该如何操作?
陈洪通当时外出不在门店,本想办完事去阿姨家里帮忙操作。结果阿姨等不及,硬是拄着拐杖去门店等他,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贝壳公益也号召了门店所有房产经纪人都加入队伍。老人们有任何手机使用问题,都可以到全国超4万家贝壳平台合作门店解决。
“虽然这只是个公益项目,但大家都特别上心”,陈洪通说。甚至很多经纪人在帮助老人后,更了解了老年人的难处,反而让他们反思自己对父母的态度、对父母也有了更多体谅。
“谁家没个老人呢”,陈洪通说。
看着集团都大力推广老人手机课堂的项目,陈洪通心想,或许未来有一天,自己的父母也能在门店得到帮助,他给老人们解决困难时也更有干劲了。
浓缩进6寸屏幕里的精神世界
肖玉莲最近刚学会了做短视频。
她给老伴拍了一段在家附近踱步的视频、配上字幕和音乐,发给了远在澳洲的儿子和儿媳。
许久未见的儿女看到手机里父亲的样子,既感动又惊讶,一个劲儿地夸肖玉莲进步惊人。
肖玉莲之前的退休生活被游泳、剪纸、练字占据,现在还新增了P图、上网课、网购淘货、视频聊天,乐趣是翻着倍的,从早到晚忙不迭。
与肖玉莲相熟的刘秀兰打趣说,多给她一个礼拜八也不够用。
前阵子,对门住的独居老人家里停电,请肖玉莲帮忙。结果她打开支付软件,没几分钟就替邻居交上电费。
“当时他看我的眼神,简直可以用崇拜来形容”,肖玉莲得意地说。
刘秀兰、徐德厚平日要照顾孙辈,手机对他们来说则成了提高效率的得力助手。
现在徐德厚出门连钱包都不带,只带手机。
他一进商场就会主动问服务台,“你们这里有没有Wi-Fi?”像年轻人一样,过起了蹭Wi-Fi的生活。
出行也是一样。徐德厚已经很久没有等公交了,他学会了看软件提示,等车快到站了再出门,冬天也不会挨冻。
刘秀兰会在和老伙伴聚餐时,提前用地图搜索附近的餐厅、查点评,给大家推荐餐馆。吃完饭,她还负责教大家AA付款,聚会也变得越来越有意思。
刘秀兰提及,现在大部分老年人身上都有些慢性病。那些病痛重、或像她这样家庭负担重的老人,每天的活动空间只有家里跟菜场,生活很乏味。
她经常能在超市见到一些大早上来排队的老人,就为了买几个便宜的鸡蛋。
他们一次不多买,第二天还要再来,“他们不是缺那几个鸡蛋,而是把买鸡蛋当成了每天的精神寄托”,刘秀兰说。
有时她在想,她现在会用手机刷视频、看新闻、视频聊天。如果那些买鸡蛋的老人如果也会用手机,是不是就能找到新的精神寄托。
一个智能手机可能不会给老人的生活带来多大改变,但却能给他们的精神世界开一个窗口,对孤独的老人来说,这种作用有时甚至是颠覆性的。
肖玉莲对此深有体会。虽然每天从早忙到晚,但远离儿女的亲情缺失,让她总觉得自己很孤单。
手机培训课改变了这个状态。她身边不仅有了徐德厚、刘秀兰这样的老朋友,更有了很多一起学习的新朋友。
这其中有不少人是在她的影响下加入课程的,在相互帮助和切磋中,她用友情来填补着亲情的空缺。
不过对于肖玉莲来说,最能给她带来情感抚慰的还是店长陈洪通。现在她每次来到链家门店,都会在心里跟自己说一句,“我回家啦!”
在她眼里,陈洪通的感觉是近似于孩子般的存在。
肖玉莲的英文课需要打印资料,一个电话打给“儿子”,陈洪通立刻帮她安排。
门店里搞互动活动,肖玉莲得知后主动过来帮着安排,他们之间早就像家人一般,是无需客套的你来我往。
截止到11月底,贝壳公益已为全国19个城市、421个社区、11万人次,开展3630节手机学习课程。
他们不该是被遗忘的群体,他们也不该是为年轻人分担生育重担的保姆人。
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和精神需求,他们想与年轻人一起,共享信息化时代的发展果实。
如果没有老年手机课堂,他们可能在各自的生活里按部就班,生活就像两条平行线,没有交集。
肖玉莲很感谢这个课程。上课让她的晚年生活不止步于“面子上”的充实,而是真正从“里子”丰满了起来。
她能发自内心的感觉到,如今每天都过得有乐趣、有温度、有滋有味。
下一步,帮更多“老小孩儿们”上网冲浪
老人们学会熟练操作手机后,对手机的热情*高涨,课余时还常凑在一起讨论最新的手机型号。
这种现象在其他参与贝壳公益“我来教您用手机”项目的老人中也十分普遍。学会使用手机后,他们越来越像老小孩儿,对生活充满了无限的期待和向往。
项目负责人婷婷说,“未来要让更多老人们学会用手机丰富生活”。
说这话时,她脸上的表情就像在宠溺孩子一般。在她和陈洪通眼里,经过这一次课程的体验,生命的两端是相通的。
这些头发花白、动作迟缓的老人们,同样需要用耐心呵护,就像手捧一个初生婴孩一样,不容半点马虎。
陈洪通感觉门店的人情味越来越重,“以前中介就是卖房子,现在成了小区居民的服务站”,即使陈洪通不住在该小区,也感觉融入了小区生活。
现在小区物业举办的活动,陈洪通和团队成员都会一起帮忙参与,社区里的居民有房屋需求也会*时间来找陈洪通。
“其实我们没做什么,只是抽出一些时间帮助老人解决一些小问题,却能收获他们这么多的信任。”陈洪通说,办课程收获最多的不是老人们,而是他们这帮年轻人。
谁都有老去那一天,今天多为老人做一些事情,让更多人关注到老年群体,将来自己老去的时候,便能得到更多关爱。
情感就像手机里的电波一样,看不见,但却很神奇,它能在人与人之间不断延续和传递。
就像贝壳公益“我来教您用手机”项目一样,在情感的传递中,缤纷着老人们的生活,抚慰着老人们的窘迫。随着项目已通过贝壳平台拓展到更多城市和社区中,越来越多的老年人将加入这种情感的纽带中,分享来自社会的关爱。
陈洪通也同样希望未来能有更多年轻人加入他们,一起关爱老年群体。在情感传递的过程中做一个接力人,不让关爱断线。
他说,“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当自己有需要时,这份情感和关爱还能再传递回来,温暖彼此的余生。”
(文中老年受访者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