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二为黄奇辅
黄奇辅,1952年生于台湾,斯坦福大学金融学博士、麻省理工大学金融学博士,1990年成为麻省斯隆学院正职教授,1993年离开学界转入业界发展。
黄博士是世界*金融学家。由他35岁时主笔的《金融经济基础学》是全球金融经济学经典教材。相比学术成就而言,黄博士在业界可谓是命运多舛,他曾担任合伙人的长期资本管理公司(LTCM),曾是全球最耀眼的对冲基金公司但最终被清算交由华尔街接管。之后,他创办Platinum Grove Asset Management,同样在2008年金融海啸中遭遇滑铁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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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代金融学界和业界,我算是拥有一席之地的人。曾经我和我的同事到任何一个国家,该国央行行长都会接待我们,很多行业内的人会以认识我们为荣。
但我今天要分享的,是失败的故事,一个一群金融天才在金融业惨败,甚至一败再败的故事。
1995年,默顿(RobertC.Merton)不断打电话给我,邀请我加入到他们刚刚创建的伟大事业——长期资本管理公司(LTCM)。默顿是我在斯坦福的导师,我曾提议并协助他写作《连续时间金融》一书。这本书后来广受赞誉,也令我们的关系更为紧密。1997年他因此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这本书也更受关注。
LTCM是当时华尔街最闪亮的明星。公司创办人麦利威瑟(John Meriwether)被誉为是华尔街债券套利之父,美国前财政部副部长、美联储前副主席等大人物也是公司合伙人。我的另一位导师,与默顿一起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被称为是金融宗师的斯科尔斯(Myron Samuel Scholes)也在这里。
这些天才们组成了全球金融业有史以来最为耀眼的“梦幻团队”,也用成绩证明了自己,我接到邀请时,才一年的他们已获得高达16亿美元的利润和含手续费在内高达到59%的收益率,开创了基金业有史以来最迅速的成长奇迹。
长期资本管理公司(LTCM)的“梦幻团队”
LTCM的主要业务是债券套利交易,通俗地说,就是像做股票一样做债券。债券的价格波动很小,风险和回报也低。为了获得更高的回报率,LTCM动用大量财务杠杆将规模做到很大,他们运用电脑建立数学模型分析价格波动,并且通过电脑精密计算在波动中发现与把握套利机会。这样一来,运用和建立套利模型就显得非常关键,我被他们认为是这方面的天才,这也是他们邀请我加入的原因。
莫顿和斯科尔斯邀请我去担任LTCM亚洲业务主管及公司合伙人。这很诱人,但起初我拒绝了。我太太不愿来亚洲,她是加州理工的电脑博士,也是耶鲁知名的电脑教授,她觉得自己的事业在美国,不应该到亚洲来。
后来,麦利威瑟也向我发起攻势。我开始动摇了,太太也觉得可以尝试一下。1995年,我正式加入LTCM,从零开始拓展亚洲业务。最初两年,我在总部格林威治上班,跨洋开展以日本债券市场为主的交易。
在我们的合力下,LTCM继续腾飞。1997年底,我们当年金融衍生工具的总规模已接近万亿美元之巨,超过当时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我们这些合伙人的财富也火箭般上升,到1997年年底,我们在基金中的总值已高达14亿美元,比投入的1.5亿美元增长了9倍,要知道,这不过才两三年的光景。
我负责的亚洲业务也越做越大,我刚去的时候,公司晚上是没有人上班的,1997年5月,当亚洲业务成为我们的重点市场,我们决定在东京建立亚洲业务大本营时,我光是从美国就带过来15个人,并在东京安了家。
就在我们准备更上层楼,大展拳脚之际,坏事情发生了。1998年8月17日,俄罗斯政府将卢布贬值,宣布无法按时偿还国债。我们持有不少俄罗斯债券,马上亏损不少。后来,很多人解读我们的失败,认为我们是在俄罗斯亏到了底儿掉。但事实上,我们在俄罗斯的业务很小。
真正让我们滑向深渊的,是俄罗斯之后的连锁反应。
1998年之前的差不多10多年里,每两、三年俄罗斯都有面临一次金融危机的考验,但每次,其他七大工业国或者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都会帮助他们。因为大家都认为,他们破产会殃及鱼池。1998年,真正的危机发生之前,俄罗斯警告说自己会有危险,债券价格于是下降很多。很多大机构和投机者,都觉得机会又来了,趁机大量收购俄罗斯债券。大家的想法是,真正出问题的时候,别的国家还是会按照惯例出面帮忙,然后危机就会过去,债卷价格就会上涨,这样就又可以稳稳地赚上一大笔。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我们认为,真正出问题的可能性是“万一”,别国要帮忙俄罗斯的可能性是“一万”。让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万一发生了。
这一次,没有人愿意再替俄罗斯买单。危机迅速蔓延。
金融机构都必须保有足够的资本。一旦它亏损较多,就会通过出售资产来减低风险,增加资本。俄罗斯宣布破产,让很多国际大银行遭了损失,他们连夜召开紧急会议,要出售资产套现。
这些大银行手里持有很多,抛售很方便的资产就是债券,主要是7大工业国的债券。我们的灾难因此而来,因为我们手里持有的金融资产,大多数也是7大工业国债券。一场抛售7大工业国债券的踩踏惨剧由此发生。8月21号,国际大银行开始大幅抛售他们手中的7大工业国债券,令全球主要债券价格发生有史以来*的波动。前呼后拥的卖空踩踏中, LTCM几乎一天就毁掉两年的心血。
难忘的是,8月21那天,我正和麦利威瑟在北京旅行。当天晚上,我们还和中国人民银行的官员共进晚餐。回到下榻的酒店——北京国际俱乐部,分别给总部已经上班的同事打去电话时,我和麦利威瑟听到的是总部传来的噩耗。
震惊之下,我和他当即取消中国剩下的行程,他回总部,我回东京。虽然我们彼此安慰和鼓励,但内心都十分清楚,恐怕已是无力回天。
从8月22号开始,我们不断召开各种会议,但听到的都是坏消息。越来越多的客户知道我们亏本的消息,担心我们没有偿还能力,并且在市场上做了很多动作,令我们雪上加霜。我们的亏损也每天都还在扩大。不到10天,我们已走到破产边缘。7大工业国的债券,亏掉我们90%至95%的资本。虽然我们推出了大量自救活动,但终究未能再有奇迹。
在我们最难的时刻。我在高盛时期的老板,其时已是高盛共同主席的科赞(Jon Corzine)给我打了电话,向我了解我们的情况。当年,他盛情邀请我告别学界加入高盛时,给我的业务之一就是建立数理模型进行债券套利,试图让高盛与LTCM竞争。但我却为报师恩加入了LTCM,令科赞有过一段失落和不快。
现在,LTCM出事了,科赞看到一个既可以“复仇”,还可以渔翁得利的机会。科赞提出的方案是,高盛帮助LTCM解决资金的问题,但LTCM要将至少50%的股权交给高盛。我们内心欣喜,但假装无奈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但最终科赞却没能解决资金的问题。同时,他还将我们的“丑事”告诉了他的前任,原高盛主席,时任美国财政部长罗伯特•鲁宾(Robert Rubin)。鲁宾被称为是“典型的刻板守旧的华尔街人士”,他以交易员身份加入高盛,对我们干的事情非常熟悉,也清楚我们如果出事可能带来的后果。他接到科赞的小报告之后,非常震惊,急忙启动了紧急程序,要求美国政府介入LTCM,并将其形容为挽救华尔街之战。
鲁宾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我们的规模实在太大,超万亿的各类金融衍生品任由亏损,最终将带给整个华尔街带来深重灾难。在鲁宾的重视下,不能让我们倒下成为大家的共识。9月23日,美联储出面,组织以高盛、美林、J.P摩根为首的15家机构注资37.25亿美元,购买LTCM90%的股权,共同接管了LTCM,避免了它倒闭的厄运。后来,我们也因此被称为是大而不倒(too big to fail)的人。
但对我们这些合伙人而言,LTCM事实上已经倒闭了。我们的LTCM已经倒闭了。一个被认为只会成功,不会失败的巨人,就这样在一个看起来风险很低的市场轰然倒下。
有些讽刺的是,就在前一年,默顿、斯科尔斯,才刚刚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接受万众瞩目的敬仰。天才和疯子只有一墙之隔,现在,这堵墙倒了。
那段时间,也是我和合伙人们人生旅程里最艰难的日子。虽然我负责的亚洲市场是LTCM*没有亏本的业务分支机构,但我的遭遇却并不比LTCM的任何一个合伙人好。LTCM从经营的*天起,就有一个规定,合伙人应将赚到的钱大部分继续投入到基金中。但事实上,我们都将赚到的钱全部都投入到了公司中。我们相信,我们能够做到万无一失。
当时,我在东京的房租高达250万日元/月,我的三个孩子也在昂贵的国际学校念书。以前,不但这些费用全由LTCM直接支付,我还在LTCM有一笔巨大的财富。但LTCM清算以后,单是这些支出就已让我难以承受。我在LTCM的几乎所有财富,也都与LTCM曾经的辉煌一起成为了历史。
但我们对自己和LTCM的模式依然足够自信,相信LTCM的遭遇只是个极其意外的事件。1999年8月初,我与斯科尔斯重新成立了一家名为Platinum Grove Asset Management的新公司,继续LTCM的业务,默顿也加入到我们,出任顾问。已经习惯了开口就是百亿千亿的我们,从4500万美元的规模,东山再起。
LTCM给我们留下的一个核心教训是:不要用高杆杠进行金融操作,即使是在风险很低的领域。当时,我们每年的报酬率都是40%到50%,在一个收益很低的领域,你要有那么大的报酬,就要做到很大的资产规模,进而用很大的杠杠去撬动。而后来的事实证明,那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因此,在这家新公司,我们吸取了上次的教训,高度重视风险管理,把杠杆率降低到以前的十分之一,我们只赚过去10分之一的利润,希望换来持续的生意。
在我们的努力下,新的基金很快重新站稳脚跟,并在2007年达到50亿美元左右的资产规模。但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我们奔向100亿规模时,由次贷危机引发的金融海啸爆发了,让我们几乎是重蹈了LTCM的覆辙。
2008年,美国第4大投资银行雷曼兄弟由于投资失利,在谈判收购失败后宣布申请破产保护,引发了全球金融海啸。
2008年金融海啸的前10个月,我们的基金就损失了38%的净值,单是10月份的上半月,损失就达29%。这其中最重要的损失,来源于我们对雷曼兄弟的错误判断。
令人痛心的是,我们几乎犯了当年看错俄罗斯一样的错误。
我们当时认为,政府一定会挽救雷曼,因为它已经花大代价挽救了贝尔斯登。于是,我们押重注于政府会挽救它,甚至期待一战成名。
但结果,和没有人帮助当年的俄罗斯一样,美国政府居然任由了雷曼兄弟戏剧性的倒闭。我们预期的巨额利润变成了惨重损失。
LTCM的遭遇再次在我们身上发生。2008年11月,为了抵御撤资浪潮,保护公司稳定,我们宣布暂时不允许投资者抽回他们的资金。但最终,我们再次败走麦城,选择清仓,退还投资者的资金,缩小投资范围,合伙人也各奔东西。
两位诺贝尔奖获得者,一群金融天才,两次在市场展试身手,两次以失败告终,这令我们难以接受,但它就是事实。
我们拥有全世界最*的交易理论,模型,我们和金融学界、业界的世界**并肩同行,我们也拥有一流的情报和资讯;甚至,我们就是最*理论、模型的创造者,我们本身就是*的*,我们讲一句话,就会在市场上产生反应。
我们也几乎做到了万无一失,但最终,天才抵不过天时。在天时的剧变下,没有踏准天时的我们,一而再地失败了,这是我们的故事,也是我们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