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般的暖光下,一群年轻人围坐在低矮的长桌旁东倒西歪,桌上杂乱摆着五花八门的游戏卡牌和五光十色的鸡尾酒杯,耳边响的是小众电影经典对白,身边坐的是刚认识不超过一小时的新朋友……
这年头酒吧也是卷出花了,继学术酒吧、玄学酒吧、新中式酒吧之后,“homebar”正在攻占一线打工人的下班时间。
图源:小红书@KIKI
啥是homebar?顾名思义,家庭酒吧,这几年在一线城市冒头较多。它没有闹吧的喧哗吵闹,没有清吧的优雅格调,就是让陌生人们围坐在“客厅”,享受松弛的社交氛围和舒适的小酌体验。
不像一般酒吧大家各喝各的,来到homebar,破冰是*步。和陌生人在惬意的家居环境里喝酒玩桌游唠家常,成了不少打工人的“淡班精华”。
没办法,还没在北上广安家,只能跑酒吧里找找家味儿;还没底气说GAP就GAP,只能跑酒吧里去去班味儿。
01 做不到在home,也不一定够bar
这股新业态酒吧的风潮是从时髦的大上海吹起来的。后来从梧桐区到朝阳区,再到杭州滨江一带,哪里年轻人聚集得多,哪里就有homebar如雨后春笋般从公寓楼里冒出头来。
按人头收费是行规,目前北上广的homebar门票价格通常为168/178/188元,从晚上八点左右营业到凌晨两点,买了门票就能任意点酒,畅吃畅饮。
但喝酒并不是*目的。
每天,主理人提前通过小红书、朋友圈吆喝当晚活动内容,召集客人报名参加,凑满七八人就能开一局。到了晚上大家陆陆续续过来,再由主理人边调酒边组织游戏,开场时先玩两把桌游熟悉彼此,然后就进入各种主题活动:看电影,玩扑克,算塔罗,摆龙门阵,应有尽有。
为了给打工人们家的惬意感,homebar的装修主打一个温馨舒适。本来就开在居民楼里,一进门更发现跟电视剧里的公寓别无二致:
地上铺着素色的羊绒地毯,房间里点缀着暖黄色的蜡烛和小灯;蓝牙音箱里放着英文歌,投影仪始终在播电影;客厅中心是一张低矮的长桌,桌边是坐一屁股就陷进去的豆袋沙发和彩色靠垫。
图源:小红书@One Place home bar
瞅着像家,但homebar往往不是任何人的家,很多主理人都要为这门生意特地租房。
今年早些时候,还在读大四的kono在百子湾租下了一间商住两用的公寓,开起据他说是“北京*家”的homebar。
“其实homebar不适合开在自己家,因为家里会有你的生活痕迹,客人们也怕弄乱你的家,会比较拘束。”kono表示,对于一个营业酒吧而言,家里还是太“home”了。
所以看到没,homebar本质是一场大型cosplay,把酒吧打造成像家的样子。不求形似,意思是不必把你的锅碗瓢盆衣服袜子洗护用品都露出;只求神似,得让顾客如同住进《老友记》里的精品公寓,享受宾至如归的体验。
有了“homebar”这一雅号加持,主理人们就能把租门市店面的钱省下点租民房,美其名曰“家庭氛围感”,还免了办营业执照的麻烦。
“Hot商业”关于homebar的报道指出,家庭酒馆遇到最棘手的问题正是没有合法证照和经营许可,“怕被举报”成了不少主理人的心病。
说是homebar,做不到在home也就罢了,有些更是当bar都不够格。前不久就有网友辣评homebar酒难喝:“花了168得到一杯泡沫比老板头还秃的特调,泔水味道比我中午吃的快餐大,问老板创作理念,他还扯上什么分子调酒。”
图源:小红书@椰子壳马蹄声
homebar的调酒不见得专业,因为人家主打的是free。这里的酒多半由主理人自行调配,忙不过来时还会请一些客人兼职“一日店长”。调酒配方表在社交媒体上都搜得到,任谁都能照猫画虎、迅速上手。只要调完之后配上一个大冰味十足的文艺小众酒名,格调就噌噌上来了,尽显主理人品味。
“homebar主要卖的是社交,不是多好喝的酒。”kono这样解释道,“如果你想品尝味道特别好的酒,可以去其他类型的酒吧,homebar的存在更多是为了满足社交需要。”
“新周刊”在分析这一现象时也提到,年轻人们愿意“去别人家喝酒”,很多是为了满足隐秘的社交需求,完成近期给自己定下的交友KPI。
homebar崛起背后,是年轻人们的社交困境:生活是两点一线的,朋友是分散各地的,性格是偏i社恐的,闹吧蹦迪是不愿意去的。那想交朋友咋办?就得有人攒个“干净局”。
于是,homebar成为了理想的交友空间。
首先,它们的卖点是“i人友好”。
当你刚来到homebar,会有主理人迎接你陪你闲聊,在人员到齐后组织各种暖场桌游活跃气氛。大家围绕圆桌而坐,靠得很紧凑,产生联结和互动是自然而然的事儿;酒精也充当了不错的催化剂,使陌生人们放下拘谨,快速地熟悉彼此。
这里的聚会通常有个特定主题,有时是围绕一个话题让客人畅所欲言,有时是发筹码打扑克、用塔罗牌占卜,还有单身派对、睡衣局、小饭桌。一沉浸在游戏里,就不会感到和陌生人相处的尴尬。
另外,小两百的门票已经为这场派对设置了准入门槛,来喝酒的基本都有不错的工作和学历。
因此一批以向上社交为目的的顾客出现了,他们希望通过homebar组织的酒局接触不同圈子不同职业的牛人,积累人脉,寻找潜在客户。kono说,他的律师好友就有这种需求。
拿家庭酒吧当成晚间相亲局的也不少,因为主理人会审视顾客们的朋友圈,粗略判断对方的生活品行及他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相当于初步筛查。
这样一来,打工人们抱团取暖更安心,遇到可发展对象也更容易。“后浪研究所”的报道中就写道,一家名为One Place的上海homebar成了脱单圣地,每个月主理人阿万都能听到又有2~3对客人凑成了一对。
刚好对上了年轻人的交友痛点,这门生意就一定好做吗?也不是。
kono开在北京的homebar,经营了三四个月就停业。他说主要原因是公寓的租金贵,又因为在客厅里调酒距离客人们太近,酒水都得选好的糊弄不得,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成本。
然而,homebar的主要开业时间在周末,工作日来的人不够多,凑不齐能开张的局。“北京打工人在周中晚上还是习惯躺在家里,比较少出来社交。如果来玩的朋友不够多,场子也不够热,会影响顾客们的体验,所以我基本是在周末赚钱养周中。”
因经营不佳停业的homebar不在少数,还有一些因为扰民遭到邻居举报。在这条赛道赚大钱,比斜杠青年和裸辞er想的要难不少。
主理人们踅摸着下一个风口,爱喝酒的年轻人们也锲而不舍地寻找着在北上广的下一个家。
02 home+式创业,主理人的新洼地
“home”,新时代创业飞地。
除了异军突起的家庭酒吧,还有家庭咖啡店、美容美甲、社交小饭桌,属于家这一亩三分地的生意很多,这里已然成为年轻人们眼中的*创业地。
homebar主理人们看重家的温馨松弛,因此掏重金也要租个公寓装修得像家,而更多人选择在家做生意,主要因为这儿是真的零成本。
比如开家庭美容院,在上世纪的大东北都不是啥稀罕事儿,《漫长的季节》里彪子他老婆丽茹不就靠在家给人割双眼皮挣钱。
对于不少没在上班的女性而言,在家做生意或许是成本*的经济独立方式。小红书上一搜家庭美甲店,不少是带娃的、裸辞的、离异的年轻女性在靠它赚点零花,既省了房租,照顾生活也更方便,能一边带孩子一边工作。
相比有悠久历史的家庭美容美甲,家庭咖啡馆虽然新颖,但同样主打一个投入低廉——不用装修门店,不用交租,买个咖啡机就能开干,成为裸辞人的热门创业选择。
家庭咖啡馆的生存方式很简单:一杯咖啡通常卖不到二十块,菜单跟瑞幸、Manner大差不差,热门产品是生椰拿铁和冰美式;卖咖啡的渠道是朋友圈和小区群,做好后店主亲自送货上门,躲开美团、饿了么的高抽成,争取每一分利润都揣进自己腰包。
图源:小红书@Home coffee
想开始这份工作也不算太难,备好咖啡机、磨豆机两样“大件儿”,买好咖啡豆、牛奶、塑料杯和纸袋,想外出送货再购置一台小电驴,基本就齐活儿了。
制作咖啡的水平也没有统一标准,很多做家庭咖啡馆的博主都在分享时写明自己是咖啡小白,用短短半个月就进阶为咖啡店主理人。你以为是资深咖啡迷以爱好为业,也许人家刚学会打奶泡,美式和冷萃还分不太清。
然而,家庭咖啡馆也有自己的困局。
首当其冲的还是营业执照难办理。“青年横财发展会”在文章中提到,住宅性质的房屋没办法用作经营,光这一条就卡死了80%的家庭咖啡馆;商住两用的公寓楼倒可以申请经营执照,但能否用来做餐饮,仍然存在层层限制。因此,家庭咖啡馆上不了外卖平台,想拓展客源只能靠朋友圈,且面临着被举报的风险。
此外,做的是社区生意,却难免要跟深耕写字楼的星巴克、瑞幸、Manner甚至便利蜂同台竞技;自己跑腿虽说省去了外卖平台抽成,但订单密集的高峰期时段,顾不过来一边送餐一边接单,也是常有的事。
还有一种比美容院、咖啡店更显腔调的“home+”生意,那就是结合了小资味和文青气质的家庭餐桌。比如开在三里屯的“yiyi的餐桌”,标明了不是餐厅也不是私厨,只是“我家的餐桌和客厅”。
没有菜单,随机做饭;每次只提供4个位置,只接待女生;在私密空间内,店长亲下厨,把吃饭的仪式感拉满;不仅是享受美食,更希望大家在餐桌上闲聊大笑、喝到微醺……
和homebar一样,家庭餐桌也有它的社交属性,陌生人们渴望在这儿一边吃着私房菜一边分享人生,撞出神奇的火花。
北漂沪漂们对家还真有点微妙的情感,别管你家我家别人家,这个相对温馨舒适没那么冷冰冰的地方,抱着消磨周末的目的,千里迢迢从北五环赶赴到东五环的陌生人家里吃顿晚饭,这是一场专为社交匮乏的当代白领人为制造的仪式感。
于是,以家为名号的“home+”生意接踵而来,主理人们卯足了劲,要把自己家打造成休闲圣地social场,不浪费寸土寸金的都市里每一平方米。
家能成为主理人扎堆的沃土一点不奇怪,毕竟这里是*躺平的地方,最关键的不用给两个房东打工。
主理人,恰好是想在传统劳动之外,找个能“躺平”的地方的一群人。
图源:小红书@一杯shanghai
这两年,主理人逐渐从高不可攀的时尚icon、格调十足的生活艺术家,沦为大家会小声蛐蛐的笑料。原因是啥?还不是这个词儿通货膨胀太严重。
开酒吧的、卖咖啡的、搞婚庆的、做厂牌的、摆小摊的,现今无一不带着主理人的title招摇过市。丽茹要是赶上这时代,多少是个女性美业主理人。
图源:小红书@Neitherever_nornever
“格调”、“美学”、“独立品牌”、“人生是旷野”,带着这几个早被盘包浆了的关键词,主理人们吆喝着年轻人们要买出态度、个性消费,把自己身上的个体户气质洗一洗,卖出去的东西定价就翻了几番。
其实说主理人是个多新奇小众的职业完全没道理,这个不太贴地的title是大时代的产物:卷不动的千禧一代,在通过辞职反抗内卷,平躺之余做做自由职业,而当当主理人,是其中一个灵活又体面的选择。
彭博社一篇名为《从辞职到平躺,工人们都在选择退出》的文章指出,在中国、美国、日本、德国,年轻一代正在重新思考工作与生活的关系。在中国年轻人琢磨着抵抗内卷的同时,大辞职现象也向全球蔓延。
微软公司的一项调查显示,全球近一半的员工都在考虑辞职;咨询公司Qualtrics International Inc.进行的全球调查也发现,约40%的千禧一代和Z世代受访者称,如果被要求回到办公室全职工作就辞职——这一比例高于其他任何一代人。
文章认为,这其中的重要原因是“工业心态”已使全球倦怠。分工细化导致的专业性重复劳动加深了异化程度,积聚多年的行业内卷又让年轻一代身上寄居着恐惧、焦虑、无助、空虚和孤独,他们开始拒绝整齐划一,反抗将人“物化”的“过度竞争”现象,渴求着工作和生活之间的平衡。
在中国,Z世代选择“躺平”未必代表着彻底不工作,他们通常会按照自己的节奏选择“自由职业”,比如,当个主理人。
大四下就在北京干起homebar生意的kono说,当时开这家店,也是出于对毕业后要上“正经”班儿的抵触,想着如果生意好就能一直做,不用跑去打工。在人生的旷野上狂奔的kono把homebar经营了三四个月,停业后又跑去上了一阵班,现在他回到了原定的轨道,正在准备出国留学。
“home+”主理人们的生意只要不谈营收,其他都是神仙日子:家就是工位,我即是甲方,通勤是免了的,退休是随时的,工作内容是社交,上班理念是松弛,迟到早退没人在乎,年假也是想休就休……
出逃的主理人和想要出逃的打工人互相成就,就像工作和生活,互为反面,但理应结合。主理人更像当代造梦师的角色,创造社交和娱乐空间,给打工人看朝九晚五之外的另一种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