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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鸡娃后,他们开始卷家委会

家委会与其他委员会的初衷相仿,本应是家庭与学校之间的桥梁,是家教结合的。但现实中,它似乎离这一初衷越来越远,成为家长间无形的战场。是否加入家委会,也成为家长面临的一场灵魂拷问。

家委会与其他委员会的初衷相仿,本应是家庭与学校之间的桥梁家教结合的现实中,它似乎离这一初衷越来越远,成为家长间无形的战场。

是否加入家委会也成为家长面临一场灵魂拷问。

筱恬是一位育儿博主、生物学硕士,是许多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妈妈”。有一次她发现,自家孩子的照片总是无法在学校活动中上榜,尽管她和孩子很重视、很用心地准备每一次活动。

学霸的自觉让她想了解个究竟。一段时间的观察后,她惊奇地发现,平时出镜率最高的那几个孩子,父母几乎都是家委会成员。

这个结果让筱恬五味杂陈。她坦言这些微妙的事实叫人很难不多心:“它分明在提醒我,还是得跟老师搞好关系啊。”与筱恬有相似困惑的家长并不在少数。近年来,网络上有关家委会的新闻接连不断,在这些新闻里,家委会成为一个掌握权力与信息的中心。比如大连市某小学家委会“逼”家长同意让教师给一年级孩子留作业、考试;江苏南京某家委会家长,在家长群中向每位家长收取班费1000元;广州一家长称给家委会提意见,结果被踢出班级群,长沙某中学家委会要求家长“*”为教室安装空调;等等。家委会引发的诸多乱象,深藏着当代教育的种种问题,引发公众的广泛关注和讨论。

是家委会,

还是“刷委会”?

家委会全称“家长委员会”。根据教育部发布的《教育部关于建立中小学幼儿园家长委员会的指导意见》(下称《指导意见》),家委会的基本职责包括参与学校管理、参与教育工作、沟通学校与家庭等。家委会成立的初衷,主要是加强家庭与学校之间的沟通与联系,促进家校共育,推动学生的全面发展。

然而,现实中家委会的职责有被曲解或过度扩展的可能。

电视剧《小别离》中也描述了这样的场景:家长们不惜一切代价参与到学校各种活动中,希望成为家委会成员,接近老师甚至学校管理层,为孩子争取更好的课外活动机会、更多的学习资源,甚至在升学问题上的一些便利。

徐沁可的孩子今年读初一,其所在学校宣布新一届家委会选举,她决定参与竞选,初衷很纯粹——希望通过参与家委会,更好地理解学校的教育政策,为孩子们的学习出一分力。然而随着她深入参与家委会的活动,逐渐发现事情不像想的那么简单。

徐沁可注意到,家委会的一些成员似乎更关注如何利用平台和身份为自家孩子争取优势,在活动中刻意多安排自家孩子的表现机会,在评选中为自己的孩子公开拉票,或想尽办法在老师面前多刷存在感,试图让老师对孩子留下更好的印象。

不服输的徐沁可意识到,如果自己不采取一些行动,自家孩子可能会在无形的竞争中处于不利地位。她也开始“卷”起来,积极参与家委会讨论,提出自己的建议,同时也不得不面对一些家长的不满和抱怨。同时,她也反思:为自己的孩子争取权益,家长错了吗?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加入家委会,岂不是连这样的机会都没了?

中国青年报社社会调查中心的调查显示,70.3%的受访家长表示家委会给自己带来了一些困扰。其中,52.5%的受访家长担心评优奖励等机会更容易偏向家委会的孩子,家长把家委会当成在老师面前刷存在感的*途径,希望通过自己的“付出”,可以换来孩子在校的优先待遇;48.4%的受访家长指出家长之间相互攀比,家委会变“名利场”;26.4%的家长认为,家委会变成班级的义工,处理各种琐碎事务。

一些家长“用力过猛”的表现,往往是把进入家委会看作某种教育资源去争夺。当这种关注超出合理的范围,矛盾也因此产生。随着家委会暴露的问题越来越多,社会上“取消”或“重塑”家委会的呼声越来越大。

“子涵”式父母,

“中国版Karen”

问题最终凝结成一个网络热梗。

每个班几乎都有“子涵家长”。“我家子涵”这个梗,源于一位老师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聊天记录,家长质问老师,为什么他们家子涵在幼儿园被蚊子咬了,其他孩子却没有。

这个看似小题大做实则反映了很大一部分家长行为的质问,演变成关于家庭教育的讨论和网络热梗,而“子涵”式家长,也被用来调侃那些对孩子过度关注、事事希望控制的家长。有的家长则可能对家委会有过高的期望,希望他们能够代表所有家长的利益发声,调和一切矛盾。

2021年12月7日,江苏省扬州市,江都区实验小学5年级学生在校方及家委会的组织下,来到凤凰岛湿地公园参观研学。

谁都希望“我家子涵”能够时刻被关注,但学校集体的环境和老师有限的注意力,这种诉求终究不切实际。当家委会家长未能满足这些期望时,“子涵家长”就可能产生矛盾和失望,甚至误解。这种矛盾和冲突揭示着更深层次的社会问题,家长们在孩子教育问题上的焦虑最终转化成不切实际的期望和过度的竞争。

做过家委会工作的朱丹,*的感受是:“遇到‘子涵’式父母,那就是'中国版Karen',让你人累,心更累。”

朱丹是一个热心肠的家委会成员。每当学校有大型活动,她总是*个到达,最后一个离开,忙前忙后地准备物资、布置场地。在最近一次运动会上,朱丹为了让孩子们有难忘的体验,掏钱租了一辆货拉拉,将跳舞道具搬运到学校。她自己出了几十块钱运费,因为额度不高所以不好意思向学校报销。偶尔班级活动需要添置文具和教具,只要量不多,朱丹都自己买来并搬到教室,从不声张。

在朱丹看来,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像是照顾家里人一样自然。但她的付出并没有得到所有家长的认可。有些家长认为,家委会成员总会从中获得某些不为人知的好处,甚至在私下里抱怨朱丹在活动中偏袒自己的孩子。有一次,一位家长公开指责朱丹没有在活动中给他的孩子拍照,而朱丹明明记得是有的。

2023年3月24日,贵州黔东南,从江县刚边壮族乡中心小学家校共育活动上,老师向家长们介绍学校开展工作情况。

朱丹说:“作为家委会成员,要经常去义务劳动,还被家长说不给他家孩子照相;搞亲子活动还要被嫌弃说我们准备的东西不好吃;经常自己出钱又出力,小钱不好意思报账。但是,总有家长认为家委会的家长得了很多好处。”

不少老师也表示很委屈,很多时候都是非自愿蹚家委会这浑水。程文杰是某省级小学的班主任,他说,作为老师,其实最想做的只是专心教学:“大部分老师都不会因为某孩子的家长在家委会而给予这个孩子特殊优待。老师最害怕的是那些总觉得自己孩子吃亏,热衷提意见,动不动就去教育局投诉的‘子涵’式家长。”

程文杰很怕这种事儿多要求多,还善用“规则”的家长:“有一位家长找我商量,学校课外兴趣班的安排和她家孩子的日程有冲突,希望学校调整课外兴趣班的时间。我告诉她这是学校统一安排,无法调整,若时间冲突,可以不报当天的兴趣班。她不同意,沟通到最后还要组织家委会投票表决。”

无声的战场

根据《指导意见》划定的标准,家委会成员是“代表全体家长意愿的在校学生家长”。这个定义略显粗疏,也造成了不同心态和目的的家长,迷失在以“家委会”为名的旋涡中。

一些学校在选拔家委会成员时,会根据家长的学历、职业等要素来决定,这似乎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定。2020年曝光的江苏镇江某小学首届家委会名单显示,入选家委会的家长不是在政府部门任职,就是企业高管。该校校长对此回应称:“家委会成员有社会名气,做事会比较容易。”

做了三年家委会成员的朱丹,已经跟各科老师们混熟了。班主任也确实为她提供了更多资源和便利。比如,*时间帮忙打听她的孩子其他科目的成绩;会主动为孩子的教育规划提供建议;会在孩子与同学有纠纷时,私底下给朱丹看监控视频……

2021年5月14日,山东济南,高中举办家庭素质提升教育讲座。图为各班主任召开班级家长会。家委会通常也是在家长会时通过选举产生。

朱丹坦言:“家委会总能*时间知道学校的活动,其他家长的机会相对来说也少了很多。”

经历过家委会的“锤炼”,徐沁可很感慨。她觉得,这届家长太难了,不仅要辅导孩子作业、关心家校共育,还得懂点公关,用合情、合理、合法的方式与老师搞好关系,为孩子争取更多资源:“情商不高的家长不要进家委会,你很有可能听不懂校长和老师的潜台词。时间不多的家长不要参加家委会,你没精力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心态不好的家长不要参加家委会,你会面临大量的负面情绪。既要替老师说话,又要解决大量的家长问题,在家委会,你既是夹心饼干,又得会和稀泥。”

对此,成都华德福学校校长李泽武说:“现在人们普遍比较自我、功利,一些家长在一起时想着‘圈子’之类的,其实是个自然的现象。但有些东西是可以去打破的,就像《红楼梦》里的王熙凤和刘姥姥一样,这个比喻不一定恰当,但可以肯定的是,要避免家委会异化为教育寻租,重要的是观念,即家长们能否站在孩子的立场,从每个孩子的需求出发,去找到解决的方案。”

家长都在“卷”自己

作为参照,美国家委会有着另外一种“卷”法。

Jasica是三个孩子的妈妈,是美国湾区典型的“华人虎妈”。Jasica在小女儿的学校里当上了家委会副主席的职位。Jasica介绍,美国的家长委员会(PTA)是全校性的,班级不设家委会。美国家委会的职责包括帮助学校组织活动、为学校做义工、募捐筹款等,不与教课老师直接打交道。

美国家委会,简称PTA。学校每年有很多的活动一般也都是由PTA来组织协调完成的。PTA也会组织有专业特长的家长来学校给孩子们上课,也就是利用家长的资源来提高充实学校的教学。

Jasica说:“国内学生基本上都是学业为重,很少有太多学习以外的事情,但美国家委会要做的事情比国内家委会多得多。每年感恩节、万圣节、校庆、毕业典礼这些大型活动,家委会都是高度参与的。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主题活动,要求形式不能重复。活动经费来自家委会的捐款。活动当天也需要有几位家长在教室里给老师帮忙,例如布置教室、分发食物、辅助学生做游戏等。”

在Jasica看来,美国学校不搞成绩排名,班级里没有班干部、三好学生的评比,老师手里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资源”,家长不必特地去讨好老师,老师和家长之间相对疏离,老师有事才发电子邮件通知家长。

Jasica认为,美国家委会成员通常是用服务的心态参与其中:“即使是社会地位高的家长,也不会高调展示自己的履历和学历。我名分上是家委会副主席,实则是当义工的杂事管家,负责联系各种好玩的项目,丰富500多名小学生的在校时间。今年最花时间的一项工作是参与了全美家长委员会(National PTA),为学校申请'School of Excellence'(创优学校)头衔。”

在美国,不管是公立还是私立学校都需要家长捐款。而捐款一般也是由家委会来组织,每年捐款的金额也会直接影响到学校的很多教学项目是否有足够的资金来完成。

在家委会,Jasica一整年都停不下来:一月做晨读项目,二月请科学馆开展化学实验,三月举办国际美食节,四月是教师感谢周,五月则要准备全校户外日和毕业典礼。下半年还有十月的全校跑步募捐、十一月的秋季竞拍和十二月的圣诞商店,“组织活动、筹款等任务可能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再能干的家长也会感到压力重重。现在家长们都在强调‘鸡娃不如鸡自己’。无论中、美,进家委会都是家长‘鸡’自己的方式之一。要想孩子不平凡,自己就得先做到非凡。为了让孩子在学校开心,我也会努力让自己出现在学校家委会的名单上”。

这或许是家委会的另外一种可能,或者本质的意义:为孩子们构建良好的集体生活和学习体验,让他们在其中既看到集体的美好,也发现个人的意义,有足以安定的环境,也明白无论是家长还是学校,总是不能代替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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