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钻石从互联网大厂裸辞,开始“浪迹天涯”。她去农场隐居,在海南冲浪,到长沙摆摊。现在她在大理,和朋友住在月租不到1000块的小屋里,旁边是洱海,远方是苍山,家门外种满梨子、石榴和蓝莓。她摆着自己纯手工制作的首饰摊,“按照内心的状态生活”。
在就业形势越发严峻的当下,像钻石一样的女孩还很多。她们从大公司的“轨道”果断转身,跳入人生的茫茫“旷野”,开起了属于自己的首饰摊、咖啡厅和粉色小店······
也许对于七八十年代的女性而言,创业是在开拓一种生存的希望。但之于今天的年轻女孩,创业早已变成一道多选题,“生存”和“成功”不是*的答案,“可以养活自己”也不是证明自己的*路径。
她们的行为更像一种符号,其背后承载的不是“能否成功”,而是“我拒绝怎样的生活”和“我想成为怎样的自己”。
1、深山里的花也想和你浪迹天涯
在与钻石的对话中,“好玩”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字眼。
“一开始我做手工只是觉得好玩”,“出集市挺好玩的”,“最后待的那家公司真的很不好玩”。
这个90后的女孩说,“我必须要按照内心的状态生活。”
每周五至周日上午10点,隐藏在大理街巷里的床单厂集市支起或大或小的摊位,陶社、银坊、咖啡厅等小店聚拢起些微的人气,伴着不远处的小型livehouse轻歌慢摇。
钻石拖着行李箱走到摊位前取出首饰。奶白色戒指放在黑沙中,游牧系列耳环躺在黑色纹理的陈列台上,法式串珠排列在木质方盘中,钻石用最适合它们的方式精心陈列,这些都是她的纯手工作品。
原创耳环《黑金礼裙》是致敬香奈儿的黑金裙,钻石用黑玛瑙和黄铜元素组合,尾部黄铜可轻轻摆动,宛若身着黑色礼裙的女人飞扬起金色的裙摆。钻石赋予这个作品的寓意是“希望每位女性都能自信且充满期待地与生活起舞”。
钻石制作的耳环《黑金礼裙》,图源受访者
更多时候,钻石不会赋予首饰意义,“好看”就足够了,她更享受制作过程的简单快乐。“做手工本身就是开心,并没有说它有多大意义,你开心就好了。”
最开始吸引钻石进入手作人世界的也正是这份“开心”。
一年前,钻石无法忍受写报告、培训种种形式化又浪费时间的业务,放弃了40万年薪,从互联网大厂裸辞,那是她迄今为止最后一份正式上班的工作。
此前的路也并不好走,她被辞退过,待业过,还过26万的外债,患上抑郁症和重度失眠。她曾在视频中分享自己最糟糕时的状态,“每天除了打游戏没有力气做任何事,情绪极其不稳定,坐公交车也会一直哭。重度失眠持续两个月,每天凌晨五点钟才睡着,早上八点就会醒来。”
离职后,钻石跟随豆瓣一则农场招募的启事来到浙江金华,在一片800亩的大农场待了将近半年。
她在3月的山里挖竹笋,摘5月的草莓做成一罐罐的野草莓酱,在江淮的梅雨时节伴着雨声打坐冥想。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干什么,只觉得那里的生活极大地缓解了自己焦躁的情绪。
也是在那里,她遇到了一批手作人。
农场的招募启事带来了一位做机器人的女孩,她在农场住了半个月,天天给大家做饭吃。一次她需要在出集市前赶工,钻石帮她做了几个小机器人,意外发现手工很有意思。
她又用女孩子随身带来的树脂材料做了*个植物耳环,专用色精将树脂染成半透明的天蓝色,采摘的穿心莲如同漂浮在澄澈的湖面。一天下来,她用不同的植物做了七八个树脂标本。
钻石制作的树脂标本,图源受访者
钻石回想那时的心境,感慨做手工艺是个“活在此时此刻”的状态,你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当下这件事,不会被外界的任何因素干扰,这和在办公室发呆不同,那是一个很容易进入心流的过程。
离开农场后,她开始了做手工摆摊旅居的生活,杭州、苏州、北京······“摆摊是个看天吃饭的活”,多的时候一天可以入手两三千,少的时候可能就一百。她也靠一份远程工作维持基本开销,工资不是很稳定,但工作时间自由。
期间,朋友也给钻石介绍过几份月薪过万的工作,她动摇过是否要回去上班,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普通本科,没有核心竞争力,断断续续地脱离职场生活,钻石觉得自己没有继续“卷”的资本。同时她称自己为“大龄未婚女性”,因为她曾通过某大厂的重重面试,却停在了最后一关,“被卡年龄了,那时我才28岁。”
她想,与其在一个很广的地方挤破头去做一件没有多大上升希望的事情,不如找一块很窄的地方做自己的事。
钻石决定去寻找自己的选择性。就像手工,不想做就不做了,状态好就做到做不动为止。就像她更喜欢黏土,因为它可以成为戒指、项链、耳钉等等任何东西,但穿珠穿了100条,它也还是个穿珠。
她像在写一部自己的小说,看看写到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
“在中国的理念里,越长远的规划越成功,但当你20多岁时,外面很多事情其实都没接触过,怎么就能一条路走到黑呢?”
现在她在大理,和朋友住在月租不到1000块的小屋里,旁边是洱海,远方是苍山,家门外种满梨子、石榴和蓝莓。
她留心着身边可以变化的一切。随手捡的枯树枝和花可以放在陈列的花瓶里,野地的石块可以当展示板,路边一根好看的树枝可以用来挂项链。她从金华收集雏菊,从湖南采摘穿心莲,在大理发现许多连百度都扫不出名称的植物,它们都汇集在钻石的首饰摊上,摊子被命名为“花野集”。她想把山上、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带出来,让人们看到。
“深山里的花也想和你去浪迹天涯。”这是花野集最初的广告词。
钻石的摊位,图源受访者
2、危地马拉咖啡豆的自由
与“浪迹天涯”的钻石不同,00年的Jas坚守在深圳创业,“我觉得自由不是一定要往哪个地方跑,而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今年7月,她在深圳的一家酒店大厅开了家咖啡店,同时做着这家酒店的品牌策划。
“你觉得你的咖啡店会倒闭吗?”
“肯定会,它不倒我都会让它倒的。”
Jas的答案出乎意料,却又符合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对她的想象——追寻自由和热爱,又不被它们所框定。
就像她*的危地马拉安提瓜的咖啡豆,香醇又略具野性。咖啡豆的包装上印着危地马拉的国鸟——格查尔鸟。此鸟生性自由,不能用鸟笼饲养,否则宁可绝食而死,因此它也被称为“自由之鸟”。
爱上这款豆子是在2019年,那时她在星巴克兼职打工,准备考取“黑围裙”。在阅读相关书籍时,她看到一个在危地马拉的寻豆师的描述:
“当我在那个清晨路过多火山的危地马拉时,许久未喷发的火山意外爆发了,那时候的我,站在山脚下,太阳缓缓升起。我陪着车,在山脚下看了好久的火山爆发,一望无际,身边无人,看到蓝天、白云、火山、太阳,还有自己。”
看到那句话的瞬间,Jas就被击中了。其实她已经不记得寻豆师的原话,只知道很简短,但她复述时却用更多的语言修饰想象中的画面。
“那个时候就觉得,这款豆子能把我带进危地马拉的世界,只要喝一次,我就能离自由更近。”
在危地马拉咖啡豆的引领下,Jas渐渐发现,咖啡的味道其实不是苦的。当你为每款咖啡融进一段经历或故事时,那些快乐的、渴望的、悲伤的情绪就会渗进味蕾,形成具有专属记忆的味道。就像每次喝到危地马拉的咖啡豆,Jas都会想到,哦,这是自由的味道。
就这样,她被咖啡文化深深吸引,从一个不喝咖啡的人变成了只喝黑咖啡的人。她毕业时想着,“三年后我也要开一家咖啡店。”
但属于危地马拉的魅力也曾被短暂地遗忘。
毕业后,Jas入职某家连锁品牌的餐饮公司做品牌策划,周末继续兼职星巴克的工作。问到“工作压力有多大”时,她苦笑一声,“天,我都要抑郁了。”
每天基本从睁眼就开始解决问题,价格不合适、物料无法到货、仓库出问题······各种细枝末节的事接连不断地涌出,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到凌晨一两点。期间还有开会、出差,最多的时候Jas同时周旋在18个项目里。那时她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吃饭不在意味道,只关心是否能以最快的速度吃完。
“我像在一个漩涡里生活着,旋转着,日复一日。”
自我在旋转中被消解,她连做了四年的星巴克工作都感到厌倦,“都是很机械的动作,咖啡机一按,咖啡就出来了,流水线一样。”
被麻木地折磨了一年后,在某次吃饭的路上她遇到了一串爱心叶子,粉色的,绿色的, 在风的吹拂下自由舞动,好像在说,“只要开心就可以很好。”Jas突然意识到这一年的不快乐是再多薪资都无法填补上的情绪漏洞,“为什么一片叶子都可以这么开心地飞来飞去,而我不可以?”
最后一根稻草推动了命运的齿轮,Jas提交了离职申请,去吃了碗*的海鲜河粉,并订好前往上海和香港考察咖啡店的机票,她准备提前实现两年后的梦想。
经过50多家咖啡店的比对,考察地理位置、装潢设计再到产品包装等各个环节,又用2个月时间完成了60多页的PPT,完成了店铺品牌故事、产品、装修风格等等方面的初步构想,最后她将自己的咖啡店称为“Free Coffee"。
品牌介绍的卡片上写着,“我们跑遍上海、香港,企图在咖啡之都找到自由的味道。特调的柚子风味、牛奶喝到蘑菇风味、手冲的成千上万味蕾······我们逐渐在咖啡里寻找到了自己。”
当然,自由在现实面前也是有限度的。像许多梦想开咖啡店的人一样,她曾揣着几万块钱在深圳的一个村望而却步,20平米月租2万的店铺周围开了二十多家咖啡店。她曾从零寻找品质优良的咖啡豆,每天淬出36克的美式浓缩尝试味道,由于对胃的损伤较大,之后一星期都不敢喝咖啡。
据咖门发布的《2023中国咖啡市场洞察报告》,2020年到2022年,全国18个主流城市的咖啡馆数量连续3年逐年递增。窄门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2月的14个月里,中国咖啡市场新开店数5.6万家,总店数达到了13.7万家。
现在她的咖啡店开在酒店大厅的一层,租金不高,但2公里范围内就有不下40家同类门店,包括星巴克、瑞幸、库迪等等。业绩基本处于收支平衡的状态,Jas坦言她不想把经济的赌注全压在这家店上,所以还有一份酒店策划的收入为生活保底,“咖啡店如果亏损了还能垫垫,不过就是我自己少花点。”
尽管生意不理想,但Jas并不后悔。她觉得,如果自己不开这个店,会用一生后悔这个选择。现在她最开心的,依旧是拥有了一家自己的店,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产品,然后悠闲地坐在自己的桌上喝一杯咖啡,“你会觉得真的很快乐。”
前段时间,她和朋友去了深圳湾公园,在草坪上铺了个野餐垫,摆上水果、咖啡和音响,望着落日余晖和潺潺流水,她们举着星巴克的杯子合影。杯里是危地马拉咖啡豆的手冲咖啡,杯面写着,“去连接更广阔的世界”。
3、PinkYeah的粉色梦想
同样不愿被职场束缚的还有28岁的张小柠,今年4月她选择从某互联网大厂裸辞,在北京开一家椰子饮品店。
与钻石的小摊、Jas的咖啡店不同,小柠执着于为自己的店铺打造人设。
张小柠的*家椰子水店开在商场的B1层,店名相当直白,“裸辞卖椰张小柠”。半开放的水吧侧面挂着一个方形标牌,上面写着“爱喝椰子水,也爱柠檬茶,上班没啥劲,不知为了啥,不如裸个辞”。她坦言,这家店完全是自我经历的展现,她的初衷就是将其打造成一个“互联网嘴替”。
店里卖的*的饮品是“黑心老板暴打柠檬茶”。洗净柠檬切块,连同冰块倒入杯中,爆锤几下,倒入茶汤和调色用的墨鱼胆汁,一杯就完成了。
还有许多顾客给小柠留言,有的担心公司裁员,有的苦恼如何暗示老板涨薪,还有更多女孩羡慕小柠的选择,感叹自己想裸辞但缺少勇气。不知不觉间,“裸辞卖椰张小柠”变成了大家倾诉的树洞。
小柠觉得很有意思,在不忙的时候,她会将自己的经历和鼓励的话语写在小纸条上,装进外卖的包装。这份心意会跨越几百米、几公里到达彼岸,完成一场与陌生人的联结。
顾客留言,图源受访者
也会有一些女孩跑到店里问小柠,“你真的是裸辞吗?”“要怎么开店呢?”小柠发现自己的选择其实在一点点地影响一些女生,“我觉得不能再局限于我自己了,是不是可以向外再去影响更多的女生?”
于是有了小柠的第二家店PinkYeah。
“我想告诉她们勇敢地去做,女性的能量其实很大。”
穿过喧闹的南锣鼓巷,拐入相对安静的大道直行,路边一家装潢粉嫩的小店格外醒目。门口摆放着粉红的桌椅和粉红的自行车,壁橱里放着粉红的发卡、袜子和玩偶。
小柠的店铺PinkYeah,图源受访者
*次在店里看到小柠时她扎着丸子头,穿着玫红色的围裙,正在灯箱前为新研发的椰子饮品拍照。
扫了一眼灯牌上的菜单,会发现许多新颖的饮品种类——话梅与香柠水的碰撞,生椰与白桃乌龙的组合,椰子水与茉莉花茶的搭配,约二三十款饮品都是小柠和男友亲手研发。
“一开始觉得做一个水好简单,就看他们兑来兑去,一杯就做好了。自己做的时候才发现没那么容易。”他们没有经验,不懂配比,只能用最笨的办法试。是选用芋泥还是芋泥粒,是0.8厘米的还是1.5厘米的芋泥粒,应该多放5克糖还是少放5克糖,他们和诸如此类的细节较劲,最疯狂的时候一天要喝四五十杯柠檬茶,喝到第二天拉肚子,但还是要接着喝。
小柠的手边放着一本《张爱玲传》,封皮上写着“也孤独,也灿烂”,似乎小柠创业的生活也是这样孤独而灿烂。两个月前,*家店开到最后,周边的店铺都倒闭了,整层楼只剩他们一家,最后综合考虑选址、人流量等因素,小柠也选择了闭店。两家店里所有的决策也都需要自己决定,没人兜底。
全天轮轴转的疲惫,不再有双休和节假日的喘息,各种琐碎小事一股脑涌来的压力让小柠崩溃过几次。但她脸上更多的还是笑容,在和一家自媒体对话时,她说,“人生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还是很爽的,我不用去考虑其他人的想法,只要我对它负责就好了。”
这也是小柠从大厂辞职的原因之一,她厌倦了把简单的事情变复杂,一个极小的决策也需要层层审核,反复讨论,原本半个月甚至更短时间就能完成的项目往往要持续一两个月。
现在她想研发什么新品就研发什么新品,想把店铺变成粉色就变成粉色。她身旁的小门上挂着一块布,印着“Yes,我是个会发财的女人”。
当然,在南锣鼓巷发财并不容易,沿着这条街向南走便能发现二十多家茶饮店,做奶茶的、柠檬茶的、酸奶的······作为一家临街店,PinkYeah的月租几乎抵了*家店三个月的房租。对小柠来说,如何利用临街的优势提高门店的曝光率和入店率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最后刺猬公社问了*奇的问题,“为什么要选择粉色?”
小柠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点兴奋和憧憬,“粉色是每个女孩子小时候都很喜欢的颜色,但她们为人妻为人母或立业后好像不会再过多地关注自己,对粉色似乎也没那么在乎了。我希望她们在看到我这个店时,能激发起她们粉色的梦想和对自己的感觉。”
出门时,刺猬公社看到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图,上面用粉色印刷体写着,“Girls can do anyth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