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大厂的光环,却没有大厂赚大钱的命”,簇拥在深圳早高峰人群里,周琳偶尔有种无力感。
这里是深圳高科技企业集聚的园区,是深圳经济最为活跃的地方之一。
行走其间的大多数人虽然衣着简朴,但周琳觉得这里的每一个人,如同生物体中最活跃的细胞,跳动出的是这个时代经济脉络的强音。
两年前,周琳初来园区入职,还会为这种与时代的连结感而兴奋,但现在激情褪去,作为园区某大公司外包岗职工,她却有了更为复杂的情绪——
一方面,在过去的两年里,周琳深刻体验着大厂“外包人“的不同,历经了每个”外包人“诸如在权限受限、自身成长空间有限,以及晋升方向迷茫等方面的烦恼和困境。
另一方面,在过去的两年里,大公司“瘦身”优化,风暴上下席卷,“外包人”亦是避免。
日前,周琳参加了部门的通知会,得知自己所在的部门将在不久后整体裁撤,部门里包括正职在内的所有人,是否会随之裁员优化,目前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未来何去何从“,成了悬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
01、抓住进入大公司的最后好机会
风暴还未波及自身之前,周琳对大厂裁员优化已经见怪不怪。
2021年中,周琳入职后不久,“阿里裁员”、“字节裁员”等类似的的词条就开始时不时上热搜,之后是掀起大范围的热议。
时至今日,在公开的财报数据上,可以清楚看到,在最近的一年里,阿里、腾讯、字节等大厂,正式员工的人数削减了至少上万人。
外界对大厂正式员工优化的感知是明面上的,热闹的,但对于像周琳这样的外包岗人员的“消失”消息,更多是在职场类的社交平台上低调流转。
和周琳就职于同个大厂外包岗的小吴观察,“外包人员很难感知到公司内部的业务调整和人员优化情况”。
“一个部门里,外包人员的占比通常不会太多,受制于内部论坛的登录权限,外包人员无法从论坛中了解到其他部门或者业务群中的人员变动,部门的正职人员也不会和外包人员交流裁员优化的话题,也就只有几个外包同事之间私下议论。''
去年年底,周琳才*次听到部门里要优化外包人员的传言,心里顿时一慌,连忙跟平日里几个好友讨论对策。“当时心里惴惴不安,但大家讨论下来的共识是,外包人员肯定不会都裁了,不然没有几个人干活了”。
在大厂里,外包人员是成本更低、更具有性价比优势的用工方式,在分类上有人力外包和项目外包,两者日常里做的工作都不会涉及决策层面,却是业务落地执行不可或缺的一环,“所以只要业务还在,就需要人干活”。
之后,部门里调整优化的动作果然逐步进行。
“今年年初,部门里的项目外包人员开始退场居家办公,因为居家没有登陆公司内网的权限,代表着有着更少的工作量和更大的自由度,不久后,平时表现不好的几个外包人员也被裁员优化了。”
平稳了几个月后,周琳庆幸优化这把刀没有落在自己的头上,以为部门已经调整完了,却没有想到,到最后原来是整个部门要裁撤。
“回想起来,我2021年从老家来到深圳,是抓住了进入大厂的最后好机会——当时面试问题简单,流程快速,只要技能契合,学历和工作年限都相对放宽,进入大厂后,甚至还可以享受班车、早晚餐等福利,但仅仅半年多之后,外包人员的这些福利就取消了。”
小吴对于周琳所在部门的裁撤消息,并不惊讶,“行业寒冬里,公司收紧开支,调整经营策略,非核心业务裁撤,盈利不佳的部门被优化,也情有可原”。
02、外包裁员风暴比想象的更大
王刚也曾作为项目外包人员进入大厂工作过,不幸的是,6个月后,他的岗位就在业务优化中被裁撤了。
他被临时调岗到了新的部门,但一直适应不了新的工作内容,最终提出了离职,却没想到,之后一年半的时间里再也没有找到工作。
“我的境况可以说是急转直下,一切都很突然,我印象很深刻,当时我跟导师提出请假,打算把住的地方搬到离公司近点的地方,却被告知,岗位没了,要调岗。”
“适应了一个月,新工作实在不是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而且项目外包跟人力外包的待遇还不一样,连最基本的固定工位都没有,电脑也是外包公司给的,一想到平日里王刚种种的不方便和低人一等的待遇,我索性就离职了。”
外包人员提出离职后,一般会被退回所签的外包公司资源池,拿着*的工资,开始投简历应聘不同的公司,如若一段时间还找不到下一个岗位,外包公司的“温情”也维持不了多久,会采用诸如”不给办公电脑,不让玩手机”等方式“逼退”人员。
王刚说,自己没有经历这种软硬兼施的手段,提了离职一个月,没有找到合适的岗位,早早就撤了。之后歇了3个月,开始辗转北京、上海边找工作边旅居。
没有工作,时间大大空缺出来,王刚就开始混迹各种跟招聘相关的社交平台,才发现,大厂外包岗的人员优化情况远比自己知道的还更严峻。
“2022年3月,在我离职的这个月里,拉勾网招聘发布的互联网人才报告就显示,去年*季度,该平台上处于离职状态的用户数量不断增加,截至3月份,离职人数超276万,同比增长了2.1%。一些在招聘论坛上的网友分享,在武汉、西安、南京这些有着“外包之都“的城市,外包人员是几十、几百地优化。”
从社交平台上实名认证或者非实名认证的网友分享来看,王刚说,大公司外包的裁撤从2022年初开始,到7、8月份涉及的人数越来越多,而今年又是一波。裁撤外包的公司,除了互联网大厂以外,社团团购,地产、银行、汽车和家电制造,都是屡屡被提到的外包优化领域。
“严格来说,外包人员的裁员,不叫裁员,从大公司里撤出,叫‘清场’,从外包公司里离职叫‘被释放’,所以没有裁员一说,离开的外包人员就不好说能不能拿到赔偿,有时会有劳务纠纷和仲裁的案例,当然好一点情况,一般是能拿到一个月工资的赔偿金。”
至于被优化的原因,就五花八门了。比如,有网友就说,自己所在的银行公司,通过提高业绩考核来“劝退”外包;也有在大厂里做了好几年的专科外包人员,不断地被降薪,到最后发现,自己的薪资跟刚毕业时相差无几。
王刚说着,又在自己社交平台上转发了刚看到的一个最新消息,“某汽车企业近2千外包人员被优化,赔偿方案高达N +5”,“赔偿的方案还是不错的,看来,现在外包裁员的风暴依然暗潮汹涌”。
03、四五百人竞争一个岗位
在社交平台上,王刚十分活跃,跟朋友聊天时,也分外阳光。然而,内心里,王刚十分焦灼,“再找不到工作,我可能就要去借网贷过日子了”。
去年9月份,找工作未果后,王刚从北京回到了深圳,这次他再也住不起2、3千房租的好地段,先是在深圳北站花了800块租了小隔间,再过了几个月后,这小隔间也住不起了,搬到了深圳郊区,只为了省下一半的房租。
迟迟找不到工作,王刚一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社交平台上,从大厂里被优化出来、几个月里找不到去处的人,比比皆是,但越拖越久之后,王刚越来越感受到了形势不容乐观。
“我最开始还坚持想找大厂的工作,外包和正式的岗位都可以,但希望是自己感兴趣的领域,薪资提的也比自己之前的涨了50%,原以为疫情放开后,大厂的招聘职位能增加一些,但情况并没有好转,而且对于我来说进入大厂外包岗机会也越来越少。”
王刚发现,过去的半年多里,大厂外包岗成为一批又一批被裁员后的原大厂正编人员“先笱着”的选择。他们大多可能还有着211、985的高学历和不错的工作履历。
经手银行领域外包岗招聘的HR 莉莉,强烈感受到今年外包岗求职的“卷”。
“经济环境好的时候,大公司外包岗位招聘的需求多,相对而言,投递简历的人没那么多,面试要求也没有卡太严格,通常是刷刷地入职,但是今年卷得厉害。”
大公司普遍降本增效,外包岗也是“狼多肉少”,以往履历不够,“简历稍微包装一下”的人还有机会参加面试,但现在学历和履历有硬伤的人都被死死卡在了简历筛选阶段。
莉莉给出了一个数据,在她经手的某银行外包岗招聘项目里,一栋办公楼里,只有20多个空缺岗位,收到的投递简历多达5000份,好的岗位,甚至有4、500个人投简历竞争。
“你说卷不卷,曾经的外包岗大多数人爱答不理,现在却是高攀不起了。”
王刚在投递简历的时候,也感受到了外包岗招聘中HR的“硬气”。
王刚今年32岁,以往的工作内容都是偏简单操作的运营方向,他深刻意识到,自己工作空窗太久,年龄和技能都是“致命伤”。
在莉莉看来,王刚的求职遭遇像是个特殊的案例,今年的求职环境确实严峻,优中选优中,王刚的条件确实不占有优势。
不过身处在不同行业以及不同岗位方向的人,在感知层面上可能不尽相同。
“总体来看,互联网、银行等人才饱和的行业,求职竞争加剧,例如前端、Java、测试、开发和运营等岗位的人找工作和提薪资都比较难,但在新能源、医药、出海和游戏等稳中有升的行业还是释放出不少的招聘需求,此外,国企、央企、外企为了节省人力成本,也普遍寻找外包供应商”,莉莉分析说。
参加完部门的裁撤优化通知会后,周琳就在招聘网站上陆陆续续投出了60多份简历,虽然只收到几个正职岗位的面试消息,但大公司外包岗位的邀约即使屏蔽了也还是不少。
对此,莉莉说,“在外包岗的招聘中,HR*从大厂出来的人,有好的学历和履历的大厂人,在推荐给用人公司后,也容易被接收”。
莉莉进一步介绍说:“现在求职场里有个现象,从大厂‘退役’或者‘毕业’的人,一部分能力强的人,能够换个大厂继续待着,另一部分可能降薪去了中厂,而中厂的一部分人被卷到了小厂,小厂的人就开始卷外包了。”
虽然这不是被严格传导的人才流动路径,不过,求职竞争卷向外包,这一点毋庸置疑。
文中周琳、小吴、王刚和莉莉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