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瓜，生于1998年的厦门女孩。2020年大学毕业后，她做过2份工作。一份让她觉得“人不行不能怪路不行”，一份让她感慨“这世界没我怎么行”。像是游走在天平两端，瓜瓜开始对工作有了新要求。相比于钱，她更在乎工作中是否被给予平等与尊重，厌恶像老式窗口那样，必须仰头踮脚才能和leader对话。
读英硕是她用来“逃避”职场的新赛道，这样别人就无法说她在走下坡路。毕业后她想留英工作，投递200多份简历，要么石沉大海，要么遇到骗子、拒信。在英兼职的日子也不好过，当地工作岗位流动性小，即便是“无脑”工作也要忍受被不如自己的人训斥。
你以为她会因此降低对工作“公平、尊重”的期待？不。瓜瓜抗争的方式，是拒绝投需要四面的大公司，并且在面对招聘方时不再战战兢兢。
她说这些不难做到，但在我看来却是一种理想的打工心境。职位有高低，资源有多寡，但大家在人格上是平等的。
7月中旬，瓜瓜告诉我，她在BOSS直聘上陆续收到一些公司的面试邀请，可能要准备回国了。但一周后，她还是决定再留一段时间。“有些问题一时半会找不到答案，但与其过度思考预支烦恼，不如一边抱着问题，一边好好生活，也许答案就在硬币的第三面。”
以下是瓜瓜的故事：
#1 金融大鳄，不，电话销售
我本科在厦门一所二本学国际经济与贸易，商科生总觉得自己以后能做金融大鳄，我也不例外。
毕业后，我有过两份工作。一份让我觉得“我不行”，另一份让我觉得“我太行”。
我的*份工作是期货交易员。职位描述上写，可以学到投资、开户、期货知识。听起来高大上？实际上就是电话销售。公司是遍布全国的头部金融居间企业。我入职的分公司就有300多人，20人是导师，剩下都是电话销售。
面试官，也是我之后的直属leader，她喜欢我有本科这样的“高学历”。这份offer来得太简单，我以为人家是爱才惜才，后来才明白，在一个很多人只有初高中学历的公司里，我是异类。
我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每天最少要打20个电话，加20个微信好友，让电话那头的人来公司开户、入金。入金金额不能少于30万，否则拿不到提成，每个月只有2500元底薪。
早上8点半是晨会。每个人报数当天要打多少电话，多少目标客户，下一个人报数只能比前面的高，这叫振奋人心。入职*个月，我的客户是0。距离提成最近的一次是有个大哥勉强入金10万，但这笔钱只在公司账户趴了两天就被他撤回，我的微信也随之被删。
苦巴巴干了一个月，我嘴巴都说干了也没人投钱。关键我们组有个2002年的妹妹，初中学历，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才干了2天就有人找她入金。妹妹拿到订单那天，我在休病假，leader特意打电话给我“报喜”：“你知道吗，xx今天入金了，你的病再不好她就要超过你了！”那种对比之下的挫败感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我开始PUA自己。人不行不要怪路不行，真正的强者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成长！现在想太傻了！可当时我必须证明自己。大盘晚上9点停，我就熬到10点复盘完才下班。我还问组里的“单王”，怎样才能让人心甘情愿找你开户？他的答案是：让自己变成一个“神婆”。
“神婆”单王靠分析大盘走势，找各种产品的小道消息，听专家说法，然后揉巴成一套自己的判断，神神叨叨告诉客户，投A一定挣钱，客户一次两次不信，但A真的连续大涨后，单王让他们买啥就买啥。这里面有努力，但更大成分是运气。
我也试过走“神婆”路线，根本不行，期货变化莫测。*笑的是，我leader告诉我：“瓜瓜，你以后干久了可能也会心动想投钱，但是千万别投！咱公司老总都不玩这个！”听到这些我太难受了，就像一个人开饭馆，自己都不吃店里的饭。
干了2个月，我提出离职。leader很伤心，觉得我年轻气盛坐不了冷板凳。不是的，我只是对自己太失望。那段时间我常哭，毕业前我很狂，觉得没有公司不要我，我可是未来的金融大鳄……但现在大鳄打了两个月电话竟然没有一单成功。
#2 公司没我不行啊！
带着*份工作的沮丧，我找到第二份工作。那是一家广告公司，怎么形容工作内容呢？就像你在超市看见买泡面免费送碗，我的工作就是找工厂做那个碗。
做实物产品是全新业务，公司没人知道甲方需要做手办、抱枕、扇子应该找怎样的工厂，具体怎么盯生产……其实这些我也不懂，此前我对广告公司的理解仅限于路边贴灯牌、打印海报。
但是我敢干。一开始找源头工厂就用1688，之后就利用已经认识的工厂老板作为基础人脉，通过他们推荐找到更好的工厂资源。那时，我几乎天天泡在东莞，当地的玩具厂都跑了一圈，每天跟各种老板和老油条业务员吃饭、聊天，我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带着大采购公司人设，壮胆和那些人吹，我们今年有几个亿的目标。
在工厂的日子
国内某知名饮品公司是我们的客户之一，大部分你能看到的娱乐活动、综艺节目他们都赞助过。《陈情令》、《青春有你3》中那些Q版周边、纪念品，或者哪位明星接受采访时手上的品牌logo抱枕，放着甲方饮品的置物架都是我的“作品”。
包括微博之夜，比如9月1号需要物料，甲方对产品要求高，但需求量小，且活动当天必须到位，我只能边找愿意接单的工厂，边通宵和工厂师傅们一起赶单。夏天暴雨后的东莞，油漆味熏得人头疼，蚊子和车间电扇嘎吱作响。我给打样的老哥买了芙蓉王和红牛让他别睡。
累是真累，但成就感*。特别是在活动现场，红毯左边是明星签字板，右边就是我做的拱形门，整个娱乐圈，甚至顶流偶像都要站我做的拱形门前面拍照，要是这个门没做好，微博之夜就别开了，这让我觉得“天！微博界没我转不动！这个世界没我真的不行！”
我希望合作是互利共赢，和处对象一样，双向奔赴才有意义。所以虽然我年纪小，但和那些工厂老板坐在一个饭桌上丝毫不怯场，更不卑微。我想你甭管多大的官，现在咱们坐在一起，说明你也没比我强到哪儿去。我告诉自己，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当然，不懂的事我会虚心请教。而且那些老总很喜欢给年轻人讲经验之谈。所以只要我提问，他们觉得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子不怕人，有胆识，不睡觉都要给我解答了。
但在这家公司工作一年后，我还是决定辞职。和钱有关，也和被忽视的价值有关。3260是我试用期的工资，离职前已经涨到7000多。领导挽留我，因为我是这个部门的第 一人，有*资源，很多项目只有我能做成。
就比如之前《创造营2020》节目中，有一个练习生抽签battle环节，需要做一个带甲方品牌logo的抽签箱。观众可能觉得，准备这么不起眼的一个箱子不是很简单的事吗？实际上，箱子想上镜也有要求。尺寸、贴纸不能反光、品牌主色严格比对色卡、材质必须是亚克力透明……这么多要求，3天之内要找到愿意接单的工厂，按照要求一点不能出错的完成，还要考虑从广东运到节目录制场地（海南）的物流……其实箱子成本才90块，但加急运费花了200多。
我的年底提成就是从成本和售价价差的利润中抽1%，这1%还要和策划部、设计部一起分，策划和设计是核心部门，所以他们吃肉我喝汤。这让我特别不爽，公司没有正视我的价值，甚至得不到尊重，而且因为不在主营业务，做得再多再好也是边缘，没有太大的上升空间。
我那时候刚毕业，对工作热情高，很多想法我发进群里没一个人回我，我走访很多工厂后，发现一些操作模式有问题，总结了很长一篇心得给领导看，他还是没理我。再后来开会，我提问，他终于回答了，大意是我和他所处的位置不同，看到的东西不同，所以没办法给我解释。总之就是先去做，然后就懂了。当下我是不接受这个说法的。作为一个领导，你没有能力说服我，那凭什么让我按照你的说法去做。另外，领导如果愿意花时间跟我讲道理，我会觉得被尊重，这对我很重要。
但实际情况是，领导凌晨2点给我打电话，我没接，我在工作群用卑微的语气问“能不能给我们一个喘息的机会”，第二天领导痛骂我：“所有人都在加班，都没睡觉，你有什么资格喘息？”
#3 只有兼职！只能兼职？
辞职后，也有同行公司想挖我，都被我拒绝了。
一方面，我上班上够了。广告公司24小时亮着灯，出差多到我不知道自己坐在去往哪里的出租车上。薪水低压力大，很多项目完不成就像“灭顶之灾”。
我想逃避，脱胎换骨的那种，但不接受自己往下走，读书深造是*。其实我从大二就为出国做准备，本来大四都要走了，因为签证问题没走成，所以匆忙找了工作。很巧的是，当时我雅思成绩还没过期，留学中介告诉我因为疫情，英国有一学校学费降价，我想都没想就去了。
2021年10月，我到达英国。学校位于英国东海岸中部的小城，这里不是中国留学生的常规选择，因为知名度低，学校里几乎没有同胞。本着“逃避期少花钱”的原则，我住进学校*的宿舍，一周106磅（约合人民币974元）。舍友来自意大利、法国、尼日利亚、阿联酋、巴基斯坦……
出国前我和国企上班的男友约好，一年后我回来就结婚，来英国真的只是“缓”一下，所以我不主动社交，上课听不懂也无所谓，一周只花12磅（约合110元人民币），一切为毕业结婚准备。
2022年7月，我准备去巴黎和意大利找朋友玩。飞机起飞前，我突然收到男友的分手信息，他的理由是，通过和我的相处他感觉到我想留在英国发展，希望我遵循自己的内心，不必为了谁改变。而且就算我违背自己真实想法回国结婚，之后会不会还想走？他是个稳定的人，也希望另一半稳定。
他的感觉是对的，我确实更想留在英国生活、工作。我退掉已经买好的10月份回国机票，坐在巴黎铁塔下哭，自私一点说，分手对我更多的打击是人生规划的改变。失控感让我不得不赶快扭转方向盘，准备接下来的留英计划。
我先是申请了PSW签证（让拥有本科，硕士，博士毕业文凭的国际留学生在毕业后，有两年时间留英找工作），在朋友的推荐下做2份兼职赚钱。
我的兼职一份是在希尔顿“上菜”，另一份在养老院和残障儿童家庭做护工。在希尔顿，我的时薪是10.42磅（约合96元人民币），一周去一次，每次工作8~12小时。工作主要内容就是把客人提前定好的菜端到他们面前，偶尔需要摆摆黄油、餐具、简单打扫卫生。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英国本地工作机会少、有些“打工人”都养懒了，岗位还搞“世袭制”。
在希尔顿兼职“上菜”
我兼职的那家希尔顿经营状况并不好。为了增加营收，常年出租场地给各种活动，甚至还举办过一次拳击比赛。酒店经理A也不重视人才引进，有岗位空缺先从内部选，看是否有人能调岗，或者老员工有没有亲戚朋友可以来，以上这些都无，他才会考虑社招。经理A的脑子也好像总是“缺根弦”。有次，他把买来的冰淇淋直接放进制冰机冷藏，导致所有制冰机都有一股奶油味，客人投诉怀疑有人故意做手脚，最后发现是A的杰作。
这么一个人还能有工作，还是在希尔顿当总经理，你懂我意思吗？
护工工作也是一周去一次，每个班次都是机构随机派遣，因此我遇到过各种各样的老人、小孩。有订婚三次但终身未婚的奶奶，有桌上摆着自己年轻帅气学士服照片的爷爷，也看过一家四口为自闭症弟弟吵架……
当护工好像一面魔镜，能看见人间百态中痛苦的一面。但我不爱这份工作，刚开始因为紧张英语又不好，一直做错事被医院投诉。也有养老院因为我啥忙都帮不上叫我早退。喂老太太吃饭，太烫吹了一下，同事说我不卫生，再这样就举报我。这份兼职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机器人，虽然大部分人还是友善，但是我找不到自己的价值。
当护工时，和英国奶奶牵手
我加快投简历的速度，甚至每天都在投，工资低没工签也行……最终我收获了4次面试（失败），1次电话面试（失败），3次“骗子”邀约和N封拒信。
#4 5500英镑换一个工作机会？
前段时间，我在国内招聘平台上发了我的简历，很快有国内的公司回我。之前在英国，投200份简历可能是0回应。
去年，有家专卖老物件的华人公司邀我线上实习，我的岗位类似产品运营。比如，把要出售的商品拍照、写好描述、上架、做客服、打包、邮寄。实习半年，0报酬，我追问转正进度，对方只说让我等。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岗位一共有含我在内10个人竞聘，其他人的专业是珠宝鉴定、欧洲史，和他们比，我专业不对口。
英国线上实习拍的产品图
后来我在领英上特意投了一家专业超级对口的华人公司，竟然通过面试顺利入职了。为此，我特意搬家，但上班仅4天后我就被裁了。他们强调不是我不好，而是公司原因，但我至今没有得到一个更详细、合理的解释。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不论是经济还是情绪上都没法承受。
消沉一段时间后，我鼓起勇气继续投，然后就陷入了长达两三个月的无回应中，其中我甚至被超市收银员、仓库保洁员、餐厅服务员等岗位拒绝。我开始变得越来越卑微。今年6月，我在某大学二手群里看到一个海外仓跟单员的工作，投递简历后，和负责人A进行了线上面试。我准备得很充分，面试也很顺利，对方言语里透露出对我的欣赏，甚至觉得跟单员对我来说太基础，希望我能做仓库管理。A安排我和面试官B进行线上二面，二面通过就可以拿offer。
我信心满满，准备了业务整体性管理的面试稿，组织语言逻辑，整理好仪容仪表后在线等了半小时，B没有上线，只发了信息说临时有事，将面试时间改为第二天下午3点。但第二天下午3点，B还是没上线，并说这周可能都没时间，又改约下周二……是的，下周二依旧没人理我，我又被坑了。
有时，我凌晨收到企业线上评估，以为是面试前奏，激动得要命，兢兢业业地写好后才发现是系统自动发来的。
一开始，收到一封拒信我会伤心一整天，后来一天收到五封，都麻了。一开始看到很对口的工作就认真修改简历，后来发现，无论多用心准备的简历都是0回应。改海投后，漫不经心的投递收到的回复更少了，最失望的不只是没有回应，还有回应之后的一次次落空。
我还了解过找工作中介。国内的劳务派遣，国外的求职培训。国内劳务中介前段时间给我推荐了一个捏寿司的工作。提供签证，周薪税后500~600磅（约4595~5500元人民币），每周工作6天，每天平均8~10小时（加班费、小费另算）。这份工作包吃住水电，工作满一年还有15天带薪年假……我真的心动了。为了防止是骗子，我特意要来了他们公司的《对外劳务合作经营资格证书》，这家派遣公司还承诺，如果面试没通过，全额退费。
劳务公司承诺“无效退款”
我也知道，这些劳务中介大多是派遣那些孤注一掷的人，比如家里背债一心想搞钱，没退路只剩蛮力……捏寿司的工作相较于其他苦活算轻松的，因此中介费要4万元人民币。我要不是兜里没钱，真差点就掏了
国外的求职培训我也咨询过。他们教面试技巧，提供面经，甚至原题，有的还能内推。但那种承诺一定能拿到offer的，光“学费”首付款就要5500磅（50551元人民币），全款是3个月的工资；便宜的也有，收费550磅（5055元人民币），交完钱甩一张表格剩下就不管了。这种求职培训发布的很多信息挺诱人的，也不能完全说是骗子，但帮不到基础一般的同学，只是用少数实力抗打的人诱惑大部分普通学生，企图营造出花钱就能“买”到好工作的错觉。
英国面试培训的胖圈
很长一段时间我非常焦虑，焦虑到自尊心特别脆弱，一旦有人说点啥真心的建议，一点点不顺耳，我就委屈巴巴的立刻刚回去。刚来英国时，我自信心爆棚，但现在作息全乱了，反正醒来也没事做，每天就是起床看邮件、做饭、找工作、看综艺、然后买菜，睡觉……找不到人生方向在哪，好像在等待别人给你答复，但你永远没法主动出击，永远抓不住自己的人生。
#5 怎么选
在英国这段时间，我把我可能面临的情况总结为以下2种。但不知道该怎么选。
选择
我并不是那种“有钱人家”的孩子。在英国这两年，除了学费，生活费都是我自己兼职赚来的。我也见过一些富二代留学生，他们出国和出省一样，寒暑假都回家，隔三差五或者老妈过生日，打个飞的就回去了。但我不同。飞机对我来说不是交通工具，是时空转换器。
我在心里给自己设定过时间表，眼看着回国的机票从4000涨到1万人民币，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拖。我不甘心，我想在英国工作一段时间，存一点钱，如果国内有合适的机会主动回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找不到工作，只能做些无意义的兼职。我不想承认我不行。
我想要平等和被尊重。像国内很多互联网大厂或者英国四大我都没投过。因为他们招人往往有笔试、线上面、线下群面、终面，战线能拉到两三个月长，这会让我从一开始就觉得招聘和求职者不平等。就好像站在过去窗口很高的办事处，你得踮起脚来才能跟他们说话。
我也很想在工作里找到不可被替代的成就感。前几天我梦见自己卷了2年的寿司，每天都快烦死了……现实中，我在去无脑兼职的路上也难受，觉得自己在虚度光阴。我想用能力为一家公司创造价值从而获得成就感，那样我才是发光的，可现在我根本找不到这样的工作。甚至开始自卑，和一年前比，我似乎没那么勇了。每次想到这，我就觉得我大概要回国了，不能拖了。
我把在英国求职的“失败”经历分享到网上，国内的“懂哥”们开始教我做人，言语里充斥着我在自找苦吃的感觉。是的，回国也不代表着就能一路开挂。可每每听到春晚的BGM，谁顶得住啊！我父母年纪也大了，去年外公去世让我觉得陪伴亲人没有等待一说。朋友也问我，难道这辈子不回国了吗？既然早晚都要回，为什么不早点回？
7月中旬，瓜瓜告诉我，她在BOSS直聘上陆续收到一些公司的面试邀请，可能要准备回国了。但一周后，她还是决定再留一段时间。“有些问题一时半会找不到答案，但与其过度思考预支烦恼，不如一边抱着问题，一边好好生活，也许答案就在硬币的第三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