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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蓝领的中产故事

一位学工业设计的海归硕士做了barber,一位读音乐系的本科生做了住家保姆,他们不是刻意成为新蓝领,而是恰好找到了喜欢的工作。

你所忽视的一群新蓝领,正在成为这个时代的新中产。

《中国蓝领群体就业研究报告(2022)》显示,当前劳动密集型企业的初代蓝领劳动者开始逐步退出劳动力市场,出生于20世纪90年代以后的新生代蓝领群体“接棒”,成为蓝领劳动力市场主力军。而新生代蓝领群体的就业动机由过去的谋生存变成了求发展,他们不仅看重工资收入,也越来越看重工作的稳定性、安全性、未来发展等。

我们和两位从事高薪工作的新蓝领聊了聊。他们当中,一位是学工业设计的海归硕士,做了barber(为男子理发、修面的理发师);一位是读音乐系的本科生,做了住家保姆。他们的工作场景不再被束缚在格子间,职业选择也更遵从于自己的兴趣。当择业的目光被打开,年轻人正在找到属于自己的发展空间。

张简 

南京·barber·34岁

“成为一个barber,

是我做过最果断也最正确的决定。”

张简为客人剪发。(图 / 由被访者提供)

我做barber已经有三年了。

初三那年,我在电视上看了一部关于知名造型师罗美宝的纪录片,大概是讲她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姑娘,到沙宣学院里面从助理做起,一步步学习,最终成为知名导师。我觉得很震撼,一个理发师竟然可以做到这样的程度,像大明星一样出现在电视上,就特别崇拜她。

一到德国,我就买了剪子、梳子

那个时候,我*次产生了做发型师的想法,想初中毕业后直接去学美发。我把这个想法跟父母说了,但他们坚决反对。因为当时已经快中考了,我成绩一直不错,画画也很好,他们对我的期待就是上南京*的美术高中、考美院。他们觉得我只是一时冲动,怕我会走了歪路。

后来我大闹一场,但还是只能按照常规的道路,考上了美术高中,大学上了中国美术学院学工业设计。大学毕业后,我去了德国继续读硕士,学的还是工业设计。但这一次,我出国前就想好了,要多尝试不同的可能性,试着去接触一下理发。

一到德国,我就买了剪子、梳子这些美发工具。我的*次剪发是给我的室友剪,她想要剪一个短一点的发型。我们当时租住在一个德国人的家里,就在我们楼下的小厕所里面一边看视频,一边剪。我毕竟是*次,不熟练,我们两个人一边聊天嬉笑,一边剪,剪了两个多小时。

我们出来以后,看到我们的德国房东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他还以为我们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以为我们一直在厕所里哭。

我发现我真的非常有天赋。因为有设计的功底,每次看完教学视频,我就会把一个发型的分解步骤、结构图都画下来。就这样看着视频剪了几次头发以后,大家都觉得我真的剪得好。后来,我在社交软件上注册了一个账号,在简介上写我是华人理发师,大家可以找我理发。因为我一开始收费比较低,所以客人慢慢地越来越多,渐渐地,赚到的钱基本可以覆盖掉我的学费、生活费了。

硕士快毕业的时候,找我的客量已经非常非常大了,大到我没办法在家里或者工作室里面接客,必须得开一个店。毕业之后,我在德国做了一年的设计师,攒了一笔钱,买下了当地华人的一家店。本来以为我的梦想可以彻底实现了,但后来签证上出了一些问题。2019年,我决定回国,离开居住了8年多的德国。

"我们店里有一位海归硕士”

回国之后,我先是去了北京,在一家还不错的高端连锁理发店工作。但那份工作让我*次感到挫败。首先是环境让我有点融不进去,我们门店一共有五六个同事,虽然每个人对我都很友好,但他们对我的留学身份也非常好奇,我每天总是像个吉祥物一样,回答“今天的汇率是多少”这类问题。或者来了客人,他们就会跟对方介绍我说:“我们店里有一位海归硕士。”

更重要的是,这份工作的收入不足以支撑我的生活,每个月到手只有5000多元,但光是交房租就要2000多元。我几乎每个月都要拿之前攒的老本儿贴钱工作。

2020年,我选择回到老家南京,来到了我现在工作的这家barber shop(男士复古理发店)工作。当时,barber算是比较小众的门类,但好处是市场不混乱,barber的美感标准是统一的,还包含着一些文化的东西在里面。而且全国各个城市的barber shop价格几乎差别不大。它不像普通的剪发,水很深,剪次头发10块的也有,500块的也有。

从北京回南京,成为一个barber,可以说是我从小到大做过的最果断也最正确的决定。目前的工作环境我完全满意,每天工作8个小时,客源质量很高,环境氛围也是比较轻松的,没有那么强的管理制度,每个月收入2万元。有一种当时在德国自己开店的感觉,很有安全感。

我没法跟高中班主任解释,我做这行有多开心

其实在做理发师这一最终的职业选择上,我自己并没有太多的纠结,更多的是来自家人的压力。在我去德国之前,我一直觉得做理发师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家里人从小培养我画画,我的一些亲戚都是美术从业者,所以长大后成为一名设计师,似乎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出国是我早有预谋的决定,就是为了自由地选择想要做的理发行业。事实也证明了,我的确很有这方面的天赋。说服家人可能是一个“温水煮青蛙”的过程,他们看到我可以做得很好,也就慢慢接受了我自己的选择。

最近,我在自己工作的店里遇到了高中时的班主任。他坐在离我很远的椅子上,那一瞬间我本能地觉得有点无所适从,最后也没有上去打招呼。一开始有点紧张,像是回到了读书时候坐在班里*排的感觉。除此之外也觉得有些尴尬,我们高中是一所重点中学,大家高考分数都很高,我还是我们班考上中国美术学院的两个人之一,也算是佼佼者,是被寄予厚望的那种学生。

我好像没有办法去给高中班主任解释,我做这行有多么开心和幸福。我怕他会为我感到“可惜”。

我觉得,他们那一代或许是教育的获利者,所以他们很相信学历可以改变命运。但如今的孩子已经很难成为教育的获利者了。到我们这代人,其实大家已经知道,学历正在贬值。从我们这一批人的情况来看,混得*的人,可能是家境*的那个,而不是学历*的。

前几天,我给我妈发了一些设计院爆雷、设计师失业的新闻,跟她说:“你看,设计师现在也很不好干,我做理发师行业,至少什么时候都不需要担心失业。”我妈说,是啊,现在年轻人的就业压力挺大的。

目前为止,我对这个行业一直保持着强烈的热爱,我很开心,我离不开它。

尼莫 

北京·住家保姆·33岁

“我妈直接把我微信拉黑了。”

组图 : 尼莫和她的“手艺”。(图 / 由被访者提供)

我成为住家保姆是一种偶然。

2014年,我毕业于一所本科院校的音乐系,主修声乐和小提琴。毕业后,我不太想做音乐相关的工作,就去了日本游学。一年后从日本回来,我还是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方向。

我父母都以为我一直在北京做化妆师

一开始我感觉自己可能喜欢娱乐圈,我去北京学了一段时间化妆,成为了一名化妆师,客户包括婚礼上的新娘、剧组的演员,或者综艺节目里的嘉宾。在一档节目的化妆间里,我认识了一位嘉宾姐姐,因为在化妆期间聊得很愉快,对方开始了跟我的长期合作。有一次,这位姐姐主动问我能不能去家里帮她带孩子,做她的住家保姆。

我立马答应了,一点担心都没有,可能我这个人有点“彪”,胆子特别大。但毕竟是*次,我就在心里暗自决定,给自己三天时间,一定要适应别人家的生活。

雇主姐姐有两个孩子,我负责照顾5岁的大女儿,每月的工资是7500元。另一位阿姨照顾小女儿,还有一位阿姨负责打扫和做饭。

一开始被“骂”是不可避免的,比如做饭偶尔会“翻车”,东西准备得不够完备。雇主夫妇习惯晚睡,我的作息和他们对不上,我也曾为此烦恼过一阵子。另外,保姆行业大多是年纪稍大的阿姨,我很难和她们有太多共同话题。

一年多以后,这个雇主姐姐全家移民到国外,我的*份住家保姆工作也结束了。那段经历没留下什么阴影,我就觉得也可以一直做下去。后来,我联系了家政公司,想继续做保姆工作,那时候我父母都以为我一直在北京做化妆师。

我妈接受不了我做住家保姆这件事

在第二个雇主家工作,我觉得很快乐。我的月薪涨到了15000元。在雇主家的别墅里,一家三口住在楼上,我住在地下一层的一间小卧室,虽然是地下一层,但依然有充足的采光。

和之前一样,我的所有工作几乎都是围绕孩子展开:早上7点起床,给孩子做早饭、梳头发,送孩子去幼儿园;上午在家做简单的室内打扫,洗孩子的衣服;下午2点,去幼儿园接孩子,陪孩子练一会儿钢琴,再陪孩子去上击剑课、美术课;晚上帮助孩子完成幼儿园布置的作业、活动;睡前给孩子洗澡、热牛奶。我和孩子相处得也很愉快,有一次圣诞节,我把自己的房间布置成节日主题,孩子兴奋地说想在我的房间住。

因为我觉得这份工作让我很有成就感,所以后来主动告诉了我妈。结果我妈反应特别大,她说接受不了我在别人家干活儿,心里不是滋味,想哭,然后直接把我微信拉黑了。

其实我父母一直都很支持我,虽然他们都是相对保守的国企员工,但依然给了我很自由的家庭氛围。以前我想做的事情,他们几乎都会无条件支持。我是一个想法很多的人,比如高中时决定参加艺考就是我的一时冲动,我没有什么音乐梦想,高二时因为数理化不好,为了考个好大学才成为艺术生。

毕业以后我也是突然就想去日本,爸爸知道以后,马上给我抱回来一大堆留学介绍资料,全力支持我的选择。但我去日本只是为了体验,并没有申请研究生,只读了一年的语言学校,半工半读,体验生活。课余时间我就在优衣库叠衣服,在学校的印刷厂包书皮。做饭也是那一年自己慢慢熟悉的。当时我看了一部名叫《梦色糕点师》的动漫,本来还希望能在日本学做甜点,但最后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本科同专业的同学们,90%都成了音乐老师,剩下的也是考公、考编。像我这种,毕业后完全放弃了音乐,先出国,再到北京做奇奇怪怪的工作的,属于*的特例。

人生的意义在于体验

我觉得过去的经历导致了我很擅长保姆这份工作。之前*有过一丝担心的是,我没有和孩子相处的经验,也不怎么喜欢小孩,但长久和孩子相处之后,我感受到孩子们身上的单纯和真诚,就像小时候的朋友一样。我跟孩子是一种“相爱相杀”的感觉,像辅导学习、练琴这种世界公认难题,我们已经可以磨合得不错。比如练琴的时候她不想弹了,我们就各退一步,只弹两行,谁也不逼谁。

有人说过,我做的这份工作其实和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差不多。但我是一个不婚主义者,我一点也不羡慕家庭生活。我现在很快乐,并不想成为一个家庭中的妈妈,因为那感觉很不自由。在我的设想中,我爸妈退休以后就应该开上一辆房车到处旅行,家庭角色组合应该永远是爸爸、妈妈和我,而不是我成为一个妻子、母亲。我总认为,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体验,而我已经算是间接体验过家庭生活了。

我妈最后还是接受了我的工作。我自己很难攒下钱,所以决定每个月转5000块钱放在父母那里保管,妈妈拉黑我的第二个月,我就威胁说:“那钱就转给我爸爸了。”她一听,马上就把我加了回来。

我的理想生活是流浪式的,未来也不想一直待在北京,只希望自由、快乐地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体验不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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