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烤神州大地长达数月的酷暑好不容易消停了下来，初秋的清风吹过，给燥热了许久的人们带来了些许凉爽之意。
近来几个月，魔都的疫情得到了一定的控制，虽然还需要每三天去“续个命”，但好歹大规模的封城已成过去时；与此同时，之前针对互联网企业密集的政策制定也缓和了下来，让处于风雨摇曳的互联网公司有了片刻安宁的喘息时间。
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公司完成了本年度的晋升答辩，并在周五时将结果发给了各位主管。按照公司要求，下周一上班前各位主管需要把团队内晋升成功人员的调薪输入系统，以便下个月按照新的薪酬进行发放。
这个周六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太阳温柔的控制着辐射到大地的光芒，让沐浴在其中的人感到无比的温暖和舒适；远处青青草坪上正有几个小朋友在快乐的踢着皮球，银铃般的笑声透过沉寂的街道，传的很远很远。
此时的林漫正把自己关在家中的书房里，拄着脑袋看着眼前电脑里的调薪系统发呆，没有一丝好心情。
本次晋升由于大环境不好，公司大幅调整了晋升规则，一度让林漫对晋升的导向都产生了怀疑。
举例来说，按照公司过去的规定，员工在晋升季开始前，只要绩效不差（没有3.25），年资达到标准，就可以自主提报。之后，员工按照要求自行准备答辩材料，主管最多就是帮助Review和梳理一下。
然而，这次晋升规则改成了要限制提报名额——因为公司觉得参与晋升人的如果太多，很多人在此期间会因为准备材料而导致工作不饱和，影响工作效率。
当林漫看到这个要求时，突然泛起一股恶心感。互联网本来就是一个很耗人的行业，不是家里缺钱，谁家孩子愿意到这个血肉磨坊里过度消耗自己的生命？
为了控制成本，公司卡控每个级别的晋升通过率就可以了，现在连提报名额都要卡，这是要把员工最后一点希望都要磨灭掉么？
但不管怎么想，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不管自己多么不认同，作为公司的管理者，林漫还是要捏着鼻子执行。
于是乎，在晋升前，林漫不得不反复斟酌提报的名单，还要和那些没被提报的同学充分沟通和解释。每次在会议室里看到下属失望和不满的表情，林漫都像心中被人插了一把刀子那样难受。
由于提报名额紧张，所以就要保证每一个被提报员工的通过率。各个主管为了让这些同学能够晋升，卷的也是十分激烈。
林漫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帮助提报的员工整理材料，梳理答辩逻辑。甚至林漫还要刷着自己的老脸，去打听员工的评委名单，靠着自己在公司的人脉想办法提升下属的晋升成功率。
这下好了，原先晋升季可能只是部分员工工作不饱满，现在变成所有主管都忙于晋升辅导而不工作了。不知道公司高层知道这样的变化后内心作何感想。
可以这么说，这次公司晋升改革的要求，彻底颠覆了林漫一直以来的价值观。准确来说，随着外部环境的变化，颠覆林漫价值观的事情一直在发生，只是这件事影响*罢了。
“外部环境的颠覆真的会导致公司360度的变化啊。如果这么说，至少公司的应对效率还是蛮高的”，每每想到这点，林漫就只能这样苦笑着安慰自己。
在林漫的努力下，三名被提报的下属都通过了，这也是林漫过去几个月来最开心的一件事了。然而，当今天林漫打开薪酬系统准备给三名下属调薪时，发现系统推荐的调薪比例低的离谱。
按照之前的经验，一般晋升后薪资涨幅在25%左右，同时还会有一笔可观的股票授予。然而今年系统给予每个人的推荐涨幅只有8%左右，而且还没有股票。放在过去，这养样的调薪直接就是劝退。
*笑的是给优秀但是没有晋升的员工推荐涨幅是1%-3%。
“难道外部环境已经差到这个程度了么？公司觉得大家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林漫头脑中回想着小叶子在晋升后开心的神情，真的担心她是不是能够接受。
对于这些近两年才加入互联网公司的校招生来说，真的是血亏到底。工作强度越来越高，可互联网的红利一点没有分享到。不知道他们看到这次晋升调薪，会不会为当初的选择感到后悔。
现在这些校招生，与当年自己比起来要更加优秀，可谁让他们踩到这个时点呢？
看来提前毕业也算是一个很重要的职场竞争力啊。想到这里，林漫不由得又苦笑起来。于此同时，她对自己本次晋升的结果也感到释然了。
这次晋升林漫也得到了提报，但她还是一门心思都扑在下属的辅导工作上根本没有好好准备，所以结果并没有通过。
其实林漫内心很清楚，到了自己这个职级，材料准备的如何压根起不到什么作用。这个时候更多是各个业务部的政治博弈，自己作为一个没有什么后台的人，即便材料准备的再充分，还是过不了。
可即便如此，晋升没有通过还是让她感到些许遗憾。不过当她看到这次晋升后的调薪后，顿时释然了许多。
“这种调薪还不如不晋升，至少工作和绩效考核压力会轻不少。”
隔壁房间孩子的欢笑声把林漫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那是老公正在逗孩子玩耍的声音。在如此多变的环境中，每个人照顾好自己已经是极限了，至于其他人，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林漫收拢思绪，重新看向调薪系统，快速的分配完调薪包后点击了提交。
之后她合上电脑，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房，向着老公和孩子走去。
日上三竿时，黄胜才从昨晚的那场宿醉中清醒过来。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移到卫生间，打开淋浴开始冲洗起来。
“年纪真的是大了，身体不如以前，喝多以后缓不过来了。”黄胜裹着浴巾重新坐回床上后，不由想到，昨晚的各种片段也开始不停的回放在眼前。
在周五收到自己晋升VP成功的消息后，慕容这些下属自发组织了一场庆祝晚宴。黄胜本来不想这么高调的，但一方面组织的人都是自己的心腹下属，安全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另一方面，黄胜自己内心也十分高兴，需要一场聚会释放一下自己过去内心的压力。
于是在下属的簇拥之下，在赞美言语的环绕之中，黄胜不由的多喝了几杯，只记得是在几名下属的搀扶之下才回得家来。也还好这些都是心腹兄弟，不然这场酒真的出丑了。
黄胜换好衣服，走出卧室后婉拒了太太让他用餐的建议，径直向着书房走去。
昨晚的宿醉让黄胜完全没胃口，他现在只是想喝茶。尤其是前几天才刚刚买到的凤凰单丛，想起来就口舌生津。
当黄胜喝下*口茶时，电脑里的薪酬系统也打开了。
黄胜看着系统里十几位晋升成功下属的调薪包，觉得不可思议。他以为是自己昨晚酒喝多了眼花，于是放下手中的紫砂壶，揉了揉眼睛后，又仔细数了数调薪包的数字。
“怎么调薪这么低啊，公司搞什么？”，看清数字后，黄胜不由的嘟囔道。
这样的调薪比例比起往年来说可以说是腰斩之后再腰斩了，这还让员工有什么晋升的动力？
不过旋即，黄胜就明白了其中的逻辑。现在经济不好，市场上的岗位少之又少，即便有招聘需求，薪资涨幅也很低。在这样的环境下，员工就算怨声载道又如何，反正你在市场上也招不到人。
最后的结果就是互联网的员工将慢慢降低晋升的欲望，这样公司就可以用较低的人力成本得到同样的产出。
“公司高层真的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大家都说‘无奸不商’，这的确有道理。哎，现在资源真的是不够啊”，黄胜又吸了一口茶后，开始进行薪酬调整。
整体调薪包少这是客观情况，但参与分配的下属亲疏有别也是客观的。于是黄胜在晋升成功的人中挑出亲近的下属，先把他们的涨幅调整为15%，剩下的调薪包再在其他人手里进行分配。
“公司也说了，调薪需要拉开差距，我这么做也是符合公司要求嘛”，快速调整完之后，黄胜最后检查一遍就点击了提交。正在这时，身边的手机响了起来，朱总的名字浮现在显示屏上。
“朱总，您找我？”，黄胜小心翼翼的接起电话。
“听说你们昨晚去庆祝了？”，电话那边朱总的声音传来，激的黄胜背后生汗。
“昨晚就出去吃了个饭，本来想请您一起，但比较突然，同时怕是周末耽误您休息，就没邀请您”，黄胜不由的觉得后怕，朱总消息太灵通了。
“庆祝一下也没什么，不过不要太张扬。这次VP晋升确实比较顺利”
“都是朱总您的帮忙，您看什么时间有空，我单独请您吃个饭？”
“不忙吃饭，电话你是和你说个事，老板有意让你接手XX事业部，你可以提前准备一下。那个事业部老人比较多，你要注意团结。”
“好的，好的，谢谢朱总，我一定努力”
挂断朱总的电话后，黄胜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缓缓拿起紫砂壶，满满的灌了两口浓茶后，双眼看向已经提交的调薪系统。
“这次调薪就能看出资源越来越紧缺了啊，但如果盘子变大，能调动的资源就更多了……”，想着想着，黄胜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是顾颖珊难得可以陪伴孩子的时刻。
在别墅小区商务接待处旁边的大草坪上，顾颖珊一家的大帐篷已经支好，和旁边几个五颜六色的帐篷一起，形成了一道美丽的景色。
今天是疫情结束后小区首次组织的野餐活动，一共有二十余家报名参加。对于一个总共只有四十余幢别墅组成的小区而言，这可以算的上是一场聚的很齐的社区活动了。
年初数月的小区封禁，让这些平时忙于工作的居民们有了难得的互相熟悉的机会。疫情期间的守望相助无意大大增强了大家的连接，也促成了这样一个活动的举行。
顾颖珊坐在帐篷下的沙滩椅上，与邻居家女主人一起准备着餐后水果。不远处她的丈夫正在捣鼓着烧烤架，准备在这次野餐中给大家露一手。远处一群小朋友们正在互相追逐，开心的笑声传来，配合着小区优美的环境，适宜的温度，明亮而又不强烈的阳光以及清风袭来的凉爽感觉，不由得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刚刚忙完水果摆盘，隔壁家女主人便端起一盘水果给隔壁帐篷送了过去，把顾颖珊一个人留了下来。顾颖珊也并不在意，而是趁着周边无人，在沙滩椅上躺了下去，在清风中望着碧蓝的天空发呆。
在疫情过后，这是公司和生活里少有的轻松时刻。但做为这家头部互联网公司的联合创始人，顾颖珊很清晰的明白，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外部的环境正在变得越来越糟，战争、疫情、国家之间毫无遮掩的竞争，都注定着世界将会面临巨大的改变。而改变过程中的一粒尘埃落到公司身上都将是毁灭的。所以公司管理层丝毫不敢松懈，想方设法的降低成本，提高收入和利润——这是公司躲过寒冬持续活下去的*方法。
这次晋升后的薪酬调整幅度是顾颖珊拍板的。相较于过去动不动25%以上的涨幅而言，这次可以说是压到了地板价。
”这次薪酬公布后，脉脉上估计会骂声一片吧”，想到这里，顾颖珊不由得苦笑一声。
其实这次晋升公司是想要取消的。在寒冬之下，公司只对确定性的增长感兴趣，这就意味着过去互联网习惯的那种为可能性而无节制的高投入成为过去时。
再加上市场上各家公司都在收缩业务，这一切的一切都意味着人才开始变的不那么值钱了。
所以，即便取消晋升又怎么样呢？这些员工除了在脉脉上喷一下公司之外，又能怎么样？不还得老老实实工作？
毕竟悬在头上那柄裁员之剑和房贷、抚养费、生活费这样的支出压力，足够让这些人低头服软了。
但当顾颖珊把想法告诉穆云后，穆云拒绝了。
“晋升今年还是举办吧，涨幅可以降一些，但要有涨幅，但公司整体的成本不能升，还要降”，穆云听完顾颖珊的建议，沉默了一会给出了要求，”活水不腐。向上向下都要动，不能流太快，但也不能不动”。
顾颖珊自己当时愣了一下，接着她便反应过来，很快HR又有活要做了。
“妈妈，妈妈，我饿了”
不知什么时候，家里两个小公主向着顾颖珊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着，把顾颖珊从CRO拉回到了母亲的角色。
顾颖珊迎着孩子跑来的方向张开双臂，把她们迎入自己的怀中。接着她端详了孩子们开心的小脸，掏出纸巾爱惜地擦着她们脸上的汗水。
“走吧，看看爸爸烧烤做的怎么样了”，顾颖珊牵着两个孩子走向丈夫，这时，她脑海中突然觉得，野餐结束后应该和丈夫商量一下，给孩子预备的成长基金是不是应该再重新安排一下了。
当小叶子跟随着林漫脚步离开会议室时，她的脚步变得十分无力，与之前一蹦一跳进入会议室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早在周末时，小叶子就在掰着指头计算这次晋升自己的薪酬能够增加多少。按照过去的经验，晋升成功的人一般有25%的涨幅，但现在环境不好，小叶子降低了自己的预期。但她觉得自己本来基础薪资就不高，怎么样涨幅也应该有20%吧，再加上一些股票授予，这也是不错的一次涨幅了。
然而现实比她想的还要残酷：现金涨幅只有8%，而且公司完全没有股票授予。8%啊，按照小叶子的工资来算，一个月也就多1千多块。这还是税前！自己辛辛苦苦这么拼是为了什么？
周末的时候，小叶子还和陈枫掰着指头说加工资以后怎么花。首先要换租一个更好点的房子，每个月租金多付不到1000块，就能租到一个有电梯的房子了——这个老楼天天爬楼实在太累；年底回家的时候，可以给父母换一套新沙发——家里的沙发用了快10年了，坐着实在不舒服；授予的股票就攒起来，只要好好工作，以后就可以像漫姐一样，靠股票和他们两个人的积蓄，争取在3年内攒出房子的首付。
可现在呢？一次晋升涨幅才8%！那后面每年的普调能有多少？她小叶子多久才能晋升一次？按照这个比例，就算她晋升到漫姐的职级，也才能加多少钱？这样低的工资，自己为什么要在互联网里拼命打拼？有前途吗？
之前陈枫被裁，小叶子还挺为他感到惋惜。可现在看起来，也许那才是*的事情：不但拿到了离职大礼包，还找到了一个不卷的工作，薪资涨幅比自己晋升还高。现在看起来，自己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而自己还在为别人感到惋惜，真的太可笑了。
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现在的就业环境，能够保住工作就已经是万幸了，不管自己怎么愤慨，做为一个工作两年多的校招生，能够在市场上找到的机会太少了。
“不管怎么样，一边工作一边找找看吧”，想到这里，小叶子突然想到了林漫。她偷偷的侧眼看了看林漫。此刻漫姐正对着电脑写着材料，凌乱的头发之下，她的眉眼中充满了疲倦和焦虑，着实让人看的心疼。
“如果我真的走了，就真的对不起漫姐了”，想到林漫过去对自己的培养和指导，小叶子突然心生愧疚。
过去两年，林漫像是培养自己孩子一样培养自己，真的倾注了非常多的心血。现在是林漫最难的时候，也是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而自己却因为工资涨幅产生了离职的想法，这对的起漫姐过去的培养么？
小叶子迷茫了，过去那一条清晰、明确的路径突然之间破碎如糜。忽然之间她便从一条康庄大道跌落到漆黑一片的虚空之中，她迷茫，她焦虑，她觉得一切都变得如此不确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达到自己想过的生活……
结语
在过去，当我们提到互联网时，大家脑海中的印象往往是：辛苦、钱多、收入高……。
作为过去中国收入最高的行业，互联网是造富神话的集中地。甚至阿里P7年包都能够破百万。
于是乎莘莘学子在毕业时都努力削尖了脑袋往互联网挤，而过去互联网也从来没有让大家失望。
根据网上的信息，20年互联网开给一个技术校招生的”白菜价”offer是年薪30w+。
然而，最近两年裁员新闻最多的来源也是互联网。从我收到的信息来看，从应届生被毁offer，到校招生被裁员，互联网大厂们也在不断打破着人们对其认知的底线。
直到最近，我了解到有些互联网大厂开始限制晋升提报名额，甚至有些大厂出现了晋升成功不加薪或者”侮辱性”加薪的消息，又一次刷新了我的认知。
让人难过的是，面对公司的操作，那些尚在互联网企业中的员工们只能选择接受。毕竟当下是买家市场，雇员并没有太多可以选择的余地。甚至对于他们而言，能够保住当前的饭碗就已经十分费力了。
是啊，在寒冬中，我们不能要求太多，苟着活下去，等待春天的到来，也许是我们每个职场人为数不多的选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