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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位60岁老人爱上极限运动

刺激、冒险、爆发力……在人们的印象中,极限运动的特质天然地与年轻人更契合,而成为老年人,似乎就意味着与这些词逐渐分割。但没人能规定老年人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2021年7月5日,59岁的张亦兵送了自己一份生日礼物。在旱雪训练场,他成功跳出了一个内转720度:在30多米高的跳台上,张亦兵自如地腾空而起,旋转两周,再稳稳落地。雪花在他四周飞扬。

这一动作对于非职业选手有极高难度。冬天来临后,720度成为了张亦兵新雪季的目标,他想在滑雪场顺利掌握它。

刺激、冒险、爆发力……在人们的印象中,极限运动的特质天然地与年轻人更契合,而成为老年人,似乎就意味着与这些词逐渐分割。

但没人能规定老年人该过什么样的生活。做饭、带孩子、逛公园是一种;玩极限运动,在空中旋转、降落,也是一种。张亦兵今年60岁,这是他滑雪的第21年。

60岁的张亦兵生活在吉林长春。每到雪季,他都会搬到吉林市,在雪场旁租一个房子。这是一间真正的雪景房——打开窗户就能看到松花江边的雾凇和他每天都去训练的滑雪场。

每个雪季,张亦兵都会在这里度过三四个月的时间,每天吃个早饭,边喝咖啡边看新闻,之后慢悠悠走到滑雪场。张亦兵玩的项目是Park,即单板滑雪坡面障碍技巧,是极限运动的一种。在众多滑雪种类中,这也是*观赏性的项目之一。玩家会经过轨道、跳台、坡面等道具,常常要从至少十几米高的跳台飞跃,在空中做出各种旋转、翻腾的动作。与雪场内其他雪道的缆车相比,这一场地因为难度系数高,坐缆车几乎不用排队。

“我这个年龄,能做到这个水平的,我毫不谦虚地说,全中国只有我一个。”张亦兵说。

张亦兵*次接触滑雪运动是在1999年,当时他是吉林广播电视台的主持人。长春举办了第九届全国冬季运动会,张亦兵去现场报道越野滑雪比赛。看到越野滑雪运动员们趴在终点线喘气,他觉得滑雪“太残酷了”。

2001年,张亦兵再次参加了一场滑雪相关的活动,那次以后,他正式开始了滑雪。和大多数人一样,他一开始玩的也是双板。2003年,在长春的一个滑雪场,张亦兵*次目睹了几个玩单板的年轻人:“那帮年轻人,从我面前特别自由自在地飞过去,特别张扬、自信、时尚,我感觉自己被‘秒杀’了。我再看看我脚下的双板,瞬间一点儿自信也没有了。”

那一年张亦兵已经43岁,他当即决定开始练习单板。没想到一练就将近20年。在接触滑雪以前,他也喜欢各种运动,羽毛球、网球、足球、游泳、马拉松,但上瘾程度都不及自己“一见钟情”的单板滑雪。在雪场,张亦兵和下至几岁、上至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一起玩,一遍遍重复“内转360度”“外转180度”,踩着滑雪板一次次腾空、下落。大家穿着滑雪服,戴着头盔和护目镜,但只凭动作,每个人都能分辨出他。

在张亦兵眼里,单板滑雪的本质是游戏,是快乐的玩具,而在玩的过程中,又顺便锻炼了身体。“那么多人喜欢各种板类极限运动,绝大多数不是因为它们是奥运项目,或是能参加什么比赛,完全是因为它们好玩。”他说。

一个外转540度的动作,他先是非雪季时在旱雪场练习,一直持续了两年,每天重复十几次,然后才在雪场逐渐掌握。但即便是一遍遍重复动作,张亦兵也几乎不会感到枯燥。

“根本就不需要坚持,”张亦兵说,“爱打麻将、爱喝酒的人每天奔着麻将馆、酒局什么样,我奔着滑雪场就什么样。那些打麻将、喝酒的人觉得腻吗?他们不会觉得腻,所以我滑雪也是一样的。”

最直接的感受是刺激,张亦兵如此形容每次从台上起跳的感觉:“在看不到前方落地点的前提下,以40迈的速度直冲跳台,一跃而起。如果是没有训练过的人,身体受不了那种冲击的。”每次都是直接面对危险,所以每次起跳时,张亦兵都会给自己一个心理准备。一旦安全落地,那种从危险走出的感觉无法用言语表达。

人们对于刺激的理解正在发生变化,张亦兵说:“在我们小的时候,偶尔能看到一些对国外的极限运动的简介,大概是说‘在腐朽的资本主义国家,人们为了寻求刺激……’,但因为我真正去做了这个事,我才能理解,其实极限运动是人类追求突破自我最高境界的一种表现。”感受过单板跳台的刺激感后,张亦兵说,自己坐过山车,眼睛都不眨,“一声不喊,还能给别人录像”。

但60岁的身体,体能下降是自然规律。退休的这一年,张亦兵感觉自己的生活节奏变得缓慢,“我早上起来,就计划今天都要干啥事,得翻来覆去推演好几遍,然后才能动手”。50岁时,很多雪友已经感叹他的活力,他自己也开始思考,坡面障碍技巧这一项目还能持续多少年。

但过了10年,尝试还是没有停止。在不了解的人的眼里,一个老头已经60岁却偏要玩极限运动是件很“逞能”的事,但张亦兵了解自己的身体,也一直注重滑雪过程中的安全问题。多年的滑雪经历让张亦兵认识了一位医生朋友,这位朋友在某种意义上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私人医生”。

滑雪20多年,张亦兵几乎没有受过太严重的伤,这一直是他感到骄傲的事,直到去年2月,他在雪场练习跳台反脚360度时摔倒,导致肩峰骨折,打了夹板后不能躺着睡觉,他只能在家里的躺椅上休息了3个月。

但张亦兵的情绪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受伤的那个瞬间,我躺在地上,心里反而想着,做极限运动的,如果没受过伤,那就不是一个完整的极限运动员。”

家人也从一开始的担心,变成了只是适当地提醒。“因为他们知道,说了也没有用。我觉得自己如果说是视死如归,可能有点太重。但是要说笑对人生吧,我觉得还是不过分。”张亦兵说。

今年陆冲在社交网络上爆红,雪季过去后,张亦兵也开始接触陆冲,把它当作非雪季时期的运动补充。因为同为板类运动,有了单板滑雪的基础,他上手甚至比年轻人还要快。“我想拍一个视频,拿着我的陆冲板,从大妈跳广场舞的现场滑过,应该很有意思。”

今年7月,张亦兵正式从工作单位退休了。20多年前,他曾是吉林广播电视台知名主持人,获得过金鹰奖主持人奖的提名,也策划过*档冰雪闯关节目。

但快退休的这些年,或许因为把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了滑雪上,他自己不太擅长单位里的“人情世故”。退休当天,人事部的干事给他打电话,让他过去签字,签好以后,张亦兵问:“这就行了?还有什么仪式吗?”对方回答说:“没有。”

张亦兵笑称这是因为自己“玩物丧志”。人们很难理解一个老头为什么不踏踏实实等待退休,而要常常奔向滑雪场,不太关心自己在单位的位置,也不愿谈论家长里短。

极限运动在上世纪80年代才进入中国,很长时间里都相当小众。如同极限运动本身在大众眼中的刻板印象,它是危险、刺激、非常规的。“寻求刺激”对于一向崇尚安定、踏实的中国人来说,往往意味着“不安分”。这种眼光投射到老年人身上会更加明显,在很多不了解的人的眼里,张亦兵像一个异类。

退休后,张亦兵的一部分生活和普通退休老人没什么差别,看新闻、买菜、做饭、收拾屋子、周末陪孙女玩。妻子再过半年才退休,因此他还要充当司机,接送妻子上下班。“就像一个真正的老头。”张亦兵说。

在一些方面,张亦兵是孤独的异类,但到了雪季,他是白色雪场中发光的那一个。非雪季期间,他每天要做4个小时左右的训练,包括体能训练、旱雪训练和陆冲训练。周末,他还会教孩子们滑雪和陆冲。张亦兵的妻子今年59岁,也喜欢滑雪,会在放假时陪他一起去雪场。

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张亦兵也开始调整自己原本的计划,在雪季来临的时候,降低危险的概率,多做安全系数更高的动作。

“因为我是一个体育爱好者,所以我觉得人生就像一场分上、下半场的比赛,我的上半场结束了,没当上领导。以世俗的眼光来说,我落后了。但一场比赛,最怕的就是状态来得太早。我的下半场才刚开始。下半场比的不是金钱、地位,而是身体,是精神状态。”他坚信自己能“反败为胜”。

人们常说滑雪是“有钱有闲”的运动,但张亦兵觉得,身体和热情才是前提:“有钱有闲的人少吗?但谁又能比我滑得好呢?”

59岁那年,张亦兵曾想过自己滑到60岁就停下,但今年,他觉得自己还能继续滑。如今,他的另一个目标是认真学习单板滑雪和陆冲的教学,让更多人能感受到板类极限运动的魅力:“真正的玩家没有和任何人攀比的心。他攀比的*对手就是他自己,每次做好一个动作,就是又战胜一次自己。每个极限运动者的内心世界都是一本教科书,充满坚强和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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