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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章的楚门

卖完公司,黄章的职位由董事长变为顾问——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最终失去了他控制的帝国。

我所知道的,世界上有两个企业家是木匠出身,一个是丹麦木匠克里斯蒂安森,他创立了乐高;另一个叫黄章,创立了魅族。

两个人都被赞誉具有“工匠精神”“对细节极其着迷”以及“丰富的创造力”。

到今年,乐高公司90岁,享誉世界;而魅族科技在成立的第19个年头,7月4日,被46岁的创始人黄章,卖给了吉利李书福。

签字当天李书福和黄章的合影,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图/李书福(左)黄章(右)合影

这是黄章久违了的公开露面,上一次,上一次是什么时候,都记不太清楚了。

曾经在马云在与黄章的见面中,马云说未来国内手机市场只有前三强才有机会,而他看好的是苹果、小米、魅族。

几年后BCI公布了一组数据——2020年12月28日至2021年1月31日,魅族的市场份额仅剩0.1%。

卖掉企业,无论是好是坏,创始人都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然而几乎没人了解黄章。

当年曾有一位记者乔装打扮混入魅族总部,把黄章堵在了办公室门口,交谈仅持续了几分钟,魅族的这位神秘的掌管者展示出诚恳和谦和的一面。

然而这只是黄章针对外来者表现出来的一面,这个传统的客家人、商人、隐士、狂热的数码爱好者、企业家或偏执狂——黄章用不同的身份掩饰着不同的黄章,有时强大,有时懦弱,有时犹豫不决,但常常令人无法理喻。

黄章的世界里,似乎只有他自己。

那个巨大的叫魅族的王国,由黄章的家族、管理团队、生意伙伴、乔布斯和论坛里活跃的煤油(魅族的粉丝)组成,他们分别代表黄章的族人、大臣、朋友、征服目标和子民。

不同的人,由此在现实中为黄章制造了同一个以他为主角的楚门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黄章始终没有真正走出去。

别墅

2008年,黄章的别墅建好了,不过他不太满意,就拿着图纸和开发商说你们造的房子不合我意。开发商说行啊,但你这样设计市里可能不批。

到最后,别墅的命运是拆了重建。

黄章有这个实力,就像他不满意魅族手机的边框宽了0.2毫米,就让设计师重新绘制方案。

他话不多:必须做成。

后来,别墅按照黄章的思路重新建了一遍,落成时又在旁边建了一座小型变电站,还拉了一根电缆到地下室为hifi音响专门供电——黄章喜欢听hifi,他的音响设备价值840多万,他听的歌曲中,有邓丽君也有杨钰莹。

传闻中,他就是那种能分清音响供电用的是火电还是水电的高手。

追求*,一直以来都是黄章的标签;另一个标签是偏执狂。地球上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被打上这两个标签的男人——苹果的乔布斯。

在2009年魅族发布M8手机并大获成功之后,黄章就经常被拿来和乔布斯作对比,赞美之词溢于言表,一度,他甚至被称为“中国最接近乔布斯的男人。”

其实这很难说,因为大部分人也没见过乔布斯。倒是这两人不一样的地方很明显,比如乔布斯经常亲自发布产品,接受采访,和其他IT大佬在电视上翘着二郎腿明里暗里过招,而黄章,神秘到几乎不出现。

2008年之后,黄章就在那座别墅里指点魅族的江山。

别墅依山傍海,院子是一个巨大的高尔夫球场,另一边就是珠海闹市的一片繁华,去过别墅的人都说那里是世外桃源。这么大的宅邸,足够黄章一家人住在一起,稍晚些,他将父母和弟弟全都接了进来。

这是典型的客家人生活习惯,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有点像客家的传统土楼住宅,是家,也是一座堡垒。

也可以说是黄章的家,魅族的堡垒。

在那里,家族中混的*的黄章掌控着*的话语权。他亲自把握别墅的每一个细节,从装饰到家具设计,他不允许别人反对他,他的管控范围从一支手机边框的宽窄,魅族未来的战略走向,到他妹妹的人生婚姻。

甚至有时,你压根无法分清魅族的总部在哪。

魅族的大楼离黄章的别墅不过20分钟车程,在那里,他有一间400平米的办公室。但控制魅族帝国的大多数指令都不是从办公室发出,那里丝毫没有黄章的痕迹。与其叫做办公室,不如称之为魅族大楼最豪华的接待中心。

他用两个地方接待客人,用大办公室接待市里的官员,珠海的地方官员大多去过魅族,矮小不修边幅的黄章和豪华的办公室格格不入,官员们评价他:不善交际。

在别墅,他接待另一群访客。有与魅族共同成长的合作伙伴,有乡里乡亲有求于他的人,有魅族的高管团队。

还有雷军。

朋友圈

雷军还没有做手机时,就已经跟黄章熟识。

黄章不善交际,但对雷军却展现了自己的另一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小米尚未立,iphone还没打入中国市场的年头里,魅族手机是当之无愧的国产*。一个经典的桥段是,雷军曾拿着魅族的M8,见人就说智能手机的时代已经来临。

从北京到珠海,雷军打飞的去找黄章。在黄章的别墅以及偌大的办公室,雷军听黄章唾沫横飞地宣讲未来电子产品的理念和手机设计哲学。两个男人惺惺相惜,听到激动时,雷军大口喝下冰可乐压住心中的兴奋。

雷军说我爱喝可乐,于是黄章专门买了一台冰箱里面装满可乐;雷军又说我要投资魅族,你分我一些股权我们一起做手机。

黄章说:不行。

后来雷军成立小米发布新手机,黄章站出来说雷军做手机是我教的,这话细琢磨一下也没什么错,毕竟小米操作系统的UI设计有很多魅族的影子。在蜜月期里,黄章曾将魅族手机的新UI界面设计文件发送给雷军探讨,因此不少魅族高管都认为,小米抄袭了魅族手机的界面。

而当年黄章对股权不让一步,则源于早年为一家新加坡企业供职期间发生的股权纠纷,这是后话,总之自那之后,黄章对股权的死守,堪比客家人对族群的重视。

现在看来,黄章与雷军完全是两种人。前者毫不在意形象只谈产品,而雷军在小米1的发布会现场就已经是衬衣、牛仔裤、白色运动鞋,并将这套装备一直沿用其后,雷军始终是资本精致包装的生意人,而黄章更像老一代草莽闯天下的企业家。

但在利益面前,兄弟俩就这么散了。

即便这样,在一次魅族的内部会议上,黄章说:做手机的人里,除了雷军和周鸿祎,就是我黄章——随后他顿了顿,仿佛在等待台下响起掌声。

在2014年之前,魅族固步自封的日子里,进出黄章别墅和办公室的朋友还有他的老相好——比如做耳机音响的、做材料的,也有做渠道的。

他们也听黄章唠叨产品,陪这位老板吃饭讨论生意,有时候也玩斗地主和当地一种输赢激烈的纸牌。这些人情世故搭建的多是与魅族生意上的往来,那时魅族不缺钱,生意上的朋友恭维他、捧着他,顺着他说话,在利益至上的朋友圈与金钱游戏里,黄章站在中心。

而旁观者清。后来一位魅族高管曾评价当时的黄章:他生活在一种被假象蒙蔽的世界里。他觉得自己就是神,但他都没有出去看过别人已经做得什么样子了。

黄章始终无法放下这样“王”的生活。你可以说它木讷不善言辞,但黄章的骨子里有着重情义的一面。

郭万喜之前是个厂长,认识黄章之后就一直追随他,是魅族的元老级部将。一段时间里,当工厂产能与其他高管的营销计划有冲突时,黄章都会偏袒老厂长这一边。

随着魅族壮大,表亲们也来投靠黄章。当年整个魅族,只有一些技术和研发部门没有黄章亲戚的介入,而黄章的宗族道义,让他对投靠的亲友来者不拒,也让魅族染上了家族企业相互撕扯难以管理的病症。

时间飞快,万事有聚散。

2014年时,在造手机这件事上,早已不只是黄章和雷军的故事了。华米OV几家手机大厂都各自摩拳擦掌,想追逐乔布斯的隐士黄章,眼看着就驷马难追了。

那时魅族该花的大钱也花了,不该花的小钱——比如买冰箱放可乐这种事也干了,总之下雨了,就该收衣服,这时黄章也该从他的楚门世界中出来了。

于是黄章说:我大彻大悟。

大彻大悟

“大彻大悟”这种话,黄章真的说过。

为了彰显悟的彻底,在2014年复出之后,黄章让同事把之前微博和论坛的内容全部做了备份并清空。

这其实有种佛家断舍离的做派。而归零后,魅族论坛上只留下了一篇文章——我心中的佛祖。

黄章有没有遇到佛祖并不清楚。但“大彻大悟”肯定不是佛祖的功劳。

2014年春节前,魅族的高管团队齐聚黄章的别墅,几个人当着黄章的面,把魅族面临的内忧外患全盘托出。这个会晚上6点一直聊到第二天凌晨6点。高管们的核心意思是——老板出山。

他们对黄章说:天都变了,早就不是你熟悉和能掌控的世界了。

之后黄章做了三个决定,扩大产品线、引入外部投资、拿出20%的个人股份启动员工持股计划。那段时间,黄章的状态被记录在一支叫做《魅族黄章归来内部讲话》的视频中,画面里黄章的烟一根接着一根,甚至还拿起了装酒的玻璃杯。

魅族走上了开放的道路,他也从世外桃源般的别墅走出,在魅族大楼那间办公室,他再次遇到知己——360的周鸿祎。

周鸿祎身上有黄章的处世哲学——为人耿直、特立独行、也有一些江湖气质,二人感情在交谈中很快升温。

周鸿祎在2014年10月的“冰桶挑战”后,击鼓传花@了黄章;黄章则在微博上将周鸿祎设为*关注者。后来,黄章还在魅族论坛上说了这么一段话,“他很有想法,我真诚真心的邀请他跟我学做菜。他让我信可以做兄弟,让我服我就拜他做大哥,同时我也能做‘菜’。”

怎么说呢,上次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在香港黑帮电影里,来自江湖的周鸿祎,自然也被这句话感动到了,觉的黄章这个人能处,投资魅族自然也不在话下。

但临了,阿里的王坚带了一队人马杀到珠海,不仅见到黄章,还迅速敲定了5.9亿美元的投资。

果然,江湖义气在投资份额面前,什么也不是。

这之后,黄章就开启了比996还996的激进熬夜开会。这样的工作强度持续了几个月,最终他的身体没承受住阿里式福报,又退回到那幢别墅中,把魅族的事务交给高管处理。

后来的故事里,中国手机市场中几乎没有了魅族的声量。尽管在2017年,黄章41岁生日当天,他再次宣布复出,但又有谁记得他喊出那句话:“我将重新出山打造我的梦想机,去迎接魅族15周年。”

这句话说出4年后,黄章的梦想非但没实现,魅族还易主了。

现在这家公司不再姓黄。卖完公司,黄章的职位由董事长变为顾问——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最终失去了他控制的帝国。

这样的情节,特别像卡尔维诺的小说《树上的男爵》:柯西莫生活在压抑的家庭中,要么反抗去做自己,要么顺从。从12岁起,他就决定永不下树。在树上打猎、建造、与动物沟通、恋爱结婚生子,甚至建立了自己的王国,最后又失去一切。

小说中有一句话:一切特立独行的人格,都意味着强大——这句话,无法送给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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