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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老哥没你想的那么懒惰

那么,面对这片中资踊跃奔赴的热土,真实的非洲到底是什么状态?我们又应该如何正确看待非洲土地上的人们?

长期以来,非洲在中国的舆论场上保有着矛盾性。

一方面它被中资视为出海的希望之地。仅在疫情前的2019年,中非贸易额就达到2087亿美元,比20年前增加了20倍;

而中国对非直接投资存量达到了491亿美元,20年间更是增长了100倍。

但是与此同时,不少人又对非洲未来的前景抱有怀疑。

例如面对非洲的发展滞后,不少声音将原因归结于对非洲人民的刻板印象——他们先天“懒惰”,恐怕难以通过劳动积累而最终改变现状。一些网络舆论,也在有意无意之间强化这样的标签。

那么,面对这片中资踊跃奔赴的热土,真实的非洲到底是什么状态?我们又应该如何正确看待非洲土地上的人们?

为了解答这些疑问,一如往期,我们与一位在非洲莫桑比克的出海人逸云进行了对谈。

与多数前往非洲寻求机遇的出海人不同。逸云目前既不是基建从业者,也不是轻工业产品贸易商或是工厂主;他在东南非洲的大地上所从事的,是一项极其基础的产业——农业。

农业最能够反映一个国家的基本面。而逸云手中管理的,是整个莫桑比克*的农场,种植着对人力资源有着高度需求的水稻作物。

因此,逸云在农场每年的繁忙时节,时常会管理着多达数百名的本地务工者。

在历经了水稻的数次春种秋收之后,逸云无疑对于非洲这片土地和人民有了更深的认识。或许借由他的经历和观点,我们也得以一窥更真实的非洲。

本文正是由逸云访谈中的自述所展开,供各位参考。

我是逸云,在非洲参与管理着5万亩的水稻。

最近莫桑比克的气候非常宜人。这里正值南半球的秋季,阴雨天最高气温在20摄氏度上下,如果出太阳也不会超过30度,只不过早晚会稍凉一些。

但这对于我们的农场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今年早些时候气候异常,4月以来,这里大部分时间都在下雨。而随着气温和蒸发量的降低,土壤会保持泥泞和松软,不利于机器的收割作业。

在3月份我们已经陆续完成了绝大部分水稻的收割,但我们仍有剩下的3000亩水稻,只能趁着下雨间隙收割。这部分产量损失达到了30%。

而农场里还有更晚成熟的当地人的水稻田,等待着我们协助收割。

但是我们不得不面对难题:

收割机可以靠着履带,缓慢进入田间作业;但是依赖轮子前行、负责收回稻谷的拖拉机,却没有办法克服泥泞。

于是,尽管我们已经对农场进行了巨额的基建投资,并且在之前所有环节倾尽了全力;但是天气的不确定性,仍足以在最后环节给予我们沉重的打击。

尽管今年不甚顺利,但是在全球粮食价格大涨的背景下,我们能够相对稳定地继续产出稻米,对于这个国家来说已经足够弥足珍贵。

因为疫情,和过去两年一样,我们没有主动举行庆祝收割的活动;不过本国政府依然在收割机正式启动前,举行了一个现场会议。

在会议中,当地官员顺势提出:要在2030年完成大米的自给自足。

01、现代农业,本质上是工业

考虑到莫桑比克目前每年仍然有50万吨的大米缺口,因此想要实现这个目标有些困难。不过当地官员的一部分底气,可能正来自于我们农场运行带来的示范效应。

我们的农场坐落在莫桑比克东南部的林波波河畔。在这片肥沃的冲积平原上,农场先后共开垦了15万亩农田。

现在我们常年种植的,只有5万亩左右。即便是这个面积,也几乎相当于40个天安门广场之和。

图中远处水稻已经泛黄,近处的却还绿意盎然

为了便于管理,我们的农场也分为了一、二两个分场;而我就是第二农场的负责人。

在正常年份,第二农场可以产出1万吨左右的稻谷。这对于当地来说,是一个非常亮眼的成绩,同时也是多年来不断投入累积下来的结果。

实际上农场能够发展运行至今,走过的路并不容易,甚至一度难以为继。

在最初,在两国高层达成的合作中,先是一家中国企业来到了这里开垦了2000亩的土地。

得益于丰富的水源,以及优质的土壤条件,水稻亩产量轻松突破了千斤,这里的农业禀赋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随后一家私企选择入局,还迅速扩大了规模,将面积延展到了15万亩。

并且引入了数亿元的投资,加大了对于防洪、灌溉等基础设施的建设。一切似乎都在走上正轨。

但是现代农业,本质上依然是工业的延续。

面对当地基建的薄弱以及工业的落后,这一轮投资被庞大的规模稀释之后,在风险面前仍显得杯水车薪。

13年和14年接踵而至的洪涝灾害,突破了当时基础设施的规格,使得农田连续两年几乎没有营收。

再叠加自身在国内的资金链问题,这家公司最终退出了项目。而这片农田也在之后两年间陷入了荒芜。

在这期间,我所在的公司通过仔细的调研,最终决定接过项目。

我们带来了新的资本,用于整修排水渠、道路、泵站等基建,以及支付工资和购买新的生产工具。

我们的*年尤为顺利,这是因为土地肥力在一段时间的闲置之后得到了恢复。

不过由于莫桑比克是以几乎零成本的方式提供了土地,同时要求产出必须优先供给本国市场,这也使得我们的收益只能保持在维持开支的状态。

02、 是农场,也是“职校”

尽管对于我们来说,农场始终徘徊在盈亏线上,收回投资更是遥遥无期。但是为了农场的存续,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竭尽所能。

农场里中国种植队的师傅们,很多都是从最早入局的企业开始工作,一直坚持到现在。这两年的特殊情况,让他们这些年都没能顺利回家。

而能够让农场顺利运转,本地员工也功不可没。

无论是播种、放水、打药,或是施肥、拔草,再到最终的收割,在农场承担了多数工作的始终是本地黑人员工。

当然他们的人数也更多。在用人的高峰——播种阶段,田间可能会需要500人以上的劳动力。

在农场的组织之下,他们总是可以很好地完成任务。

哪怕是例如给稻田放水这样的艰苦工作,他们也都能兢兢业业地完成。

这项工作需要一整天待在田地里,背烤烈日、脚踩烂泥,同时还需要不断地挥动铁锹、挖掘土块、引导水流,可谓是对体力和意志的双重考验。

农场里有时还会有一部分工人,是勤工俭学的学生。

他们通常在播种的阶段过来务工,他们干活总是有使不完的劲,虽说这个阶段往往又热又累,但是他们却也总是保持着开心的状态努力工作。

农场除了我们的自耕田,还有一部分则是本地人的田地,我们会协助进行管理。

而对于一些自身能够承担的拔草之类的工作,本地人通常很早就已经前往田地里忙活了。

在去年,我们同样遭遇了洪灾。虽然已经尽了*的努力,但是防洪堤的决口,仍然导致本地人的田有4千亩被洪水淹没而颗粒无收。

尽管如此,他们也默认了这是自然灾害,并没有找我们的麻烦。

毕竟,只要地在、人在,那还就有希望。

只要农场还在,我们就还能继续为他们带来高效的播种和收割,就还能带来之前未曾实现过的高产;

只要农场还在,这些本地的务工者们就不需要远离妻儿老小,必须越境前往南非,才能找到一份能够带来收入的工作。

甚至还可以在这里学会各种机械,成为一名高收入的“技术人才”。

对于这些,本地官员是理解的,因此他们也总是给予我们力所能及的帮助。

我还记得一位比较熟悉国际事务的官员颇为感激地告诉我,中国人在这里是纯粹的,不会像其他国家一样搞附加条件。

我想这个评价还是比较中肯的。

而如果上升到国家的层面,更高效的农业产出,也意味着可以有更足够的冗余来应对国际粮商的剥削;

甚至说,如果未来能有足够的能力和决心,还可以不断积攒一点点的剩余,为实现工业化而积蓄力量。

03、 非洲人其实并不懒

而当我在非洲的时间越久,就越会察觉网络世界和现实的割裂。

一边是网络上针对黑人的偏见和傲慢,另一边却是现实中他们与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都在通过努力追求更美好的生活。

在管理农场之前,我在莫桑比克参与铁路建设。

因为修铁路的位置都比较偏远,很多人天不亮就要从家里出发,靠着脚从镇子上走十几公里山路,才能到达工地。

当时在工地基本也都是重体力活。我一开始主管爆破。动辄一百多斤的风镐,他们在熟悉之后,同样操作地非常不错。

一段时间之后,我只需要安排好位置,剩余的我就不需要操心了。

再后来我去主管植草,需要人操作机器喷洒种子和肥料水。

而肥料水含有鸡粪,味道相当不友好。但是他们一样把工作做得很好,哪怕需要钻进里面进行维修,也不见有什么怨言。

当然,这并不是代表没有偷奸耍滑的人存在。

但其实偷懒本身,也是人趋利避害做出的本能取舍。毕竟多做事就要多消耗能量、多承担风险。

这样的机制不仅存在在非洲人身上,恐怕也是全世界人们的“通病”,只不过是受其影响有深有浅而已。

再就是,他们也没有那么多可以奋斗的平台和机会。

长期居于世界分工的底端,使得这里的工作机会少之又少。于是其他地区默认的奋斗路径,在这里也就无从谈起。

所以,我们的观点需要从实际的情况来做判断。就像一个地区人民的勤劳与否,是很多原因糅合在一起的结果。

如果简单拿种族来划分,是不公平不合理的。

回归到非洲的大多数人身上,即使没有一份像样的工作,他们仍然是在努力地谋求生计。

我在街上总能见到一些擦玻璃的人,如果看到有车停在那,他们就会过去把玻璃擦干净,虽然希望能够有所收获但也不强求什么。

而像是人群密集的地方,也总会有贩卖水果的小商贩,都在努力地为生活打拼着。

或许他们对待生活会更加豁达一些,不会像东亚儒家文化圈一样愿意内卷式竞争。

但这样的区别,只不过是自然和社会环境影响下的结果,并不是我们拥有优越感的理由。

于是我从年初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建立了账号。

目的就是分享一个真实的非洲:这里的人们也会学习耕种技术,也会团结合作,同样对于现代化抱有无比的渴望。

▲逸云的B站账号,欢迎关注

但这样或许只是“治标”。

想要让世界对于非洲有更加客观的认识,只有不断地发展才能“治本”。

04、农场的*敌人——洪灾

但对于我们的农场来说,前行的道路并不容易,现在横亘在前方的就有不少可以预见的困难。

由于去年洪水淹掉了种子田,因此我们今年的水稻使用的是更早前留下的种子。

其中混杂了很多其他品种的水稻,这就导致农田产生了大量的杂株,极大地影响了产量。

再加上前面提到今年连绵的雨水耽搁了收割。在一部分掉落,一部分被鸟兽糟蹋,还有一部分被偷走的背景下,今年农场产量可能只有7000吨。

这个数字甚至不如前一年的洪灾年份,几乎只相当于正常年份的六成。

而在下一年,种子的问题会更加突出。

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应付农药、柴油的涨价问题;同时随着土地肥力的下降,我们也需要投放更多的化肥,这也意味着我们将付出更高的成本。

不过我们也并不是没有应对,我们从一开始就在尝试提高农场的生产效率。

农场在水稻收割结束后会有数月的间歇期,我们在其中做了不少的作物种植尝试:包括用于制作炒货西瓜子的“打瓜”,用于压榨油料的向日葵,以及受本地人喜爱的圆葱。

但是由于我们都没有相关的经验,始终没能让这些作物实现规模化和产业化。

这两年又受困于人员的流动限制,所以我们只能先做好眼前的事。

而光明和正义总会回归,太阳也会照常升起。

05、安土重迁的我,依然热爱非洲

在连续工作了33个月之后,我终于可以在6月份暂时放下身上的重负,踏上回国的航班。

一边是近乡情怯,另一边却又是对于非洲的不舍。

或许是干一行爱一行,种地这件事本身就足以带给人满足感:只要付出了努力,你总能一步步看到作物的生根、发芽、分蘖、开花、结果。这个过程是幸福的。

这里的大地也蕴藏着无限的可能性,无论是充饥的粮食,或是治病的草药,亦或是可供酿蜜的灌木花丛,都可以任意去尝试。

这里的社会也在一步一步向前迈进,在我刚来的时候这里也才刚通3G,但是如今4g也早已普及开来。我所从事的农业,也在为这里制造了一点一滴的进步。

或许我不会一直留在非洲,毕竟我还没有结婚,父母也尚在国内。

而我秉持安土重迁的中国观念,并不会妨碍热爱非洲,以及尊重和理解这块土地上的人们。

无论未来长居这片土地与否,我都会记得这里的点点滴滴:每一块田、每一条路,可爱的花草树木、麻雀白鹭,还有这群努力和乐观的人们。

我想,这里的稻粒们或许也会记得我。

以上就是逸云与我们的访谈内容。他接受与我们访谈的目的,就是希望通过发声可以让大家都能以更客观的视角和足够的善意去认识世界。

从逸云的经历中,我们也不难看出,一个国家想要实现农业自主,需要长期的投资和运营,是一个需要信念的工程。

再过四个月,那时正值南半球的春季,莫桑比克林波波河畔的第二农场,又将迎来新一季的播种。希望农场这一次迎来的,是风调雨顺的轮回。

参考资料

[1] 后疫情时代的中非合作前景光明;中国驻南非陈晓东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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