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野生「团长」

从3月28日至今，上海浦东、浦西先后遭遇多轮封控管理。

长达半月的时间，线下出不了门，线上电商平台抢不到菜，买菜成为了多数居民的头等大事。大部分上海居民都手持数十个微信群，每天穿梭在各个团中，争取*时间购买到生活物资。

在小区居民业主群内，不断涌现一个个社区团购负责人，有的手持货源，有的是热心群众。他们联系供应商、选品、沟通物流、群接龙收付款、联动志愿者发放物资，为居民团购蔬菜、牛奶、肉类等生活必需品。过去在钢筋水泥建筑里互不相识的邻里，也纷纷拉群互助甚至开展物物交换活动。

而这些团购的发起人和组织者，更是因为解决“果腹”问题，被上海居民亲切地称之为“团长”。在这场抗疫一线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为此，猎云网采访了3位上海团长，与他们聊了聊他们的故事。

01、花4天组织一次团购，做团长全靠“热心”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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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一开始不想做团长。

但是上周三开始，大家就开始面临冰箱库存告急，小区团购突然爆发，我也就想着试试看。

现在做团长的人无非就三种：一是有货源的人，二是热心居民。还有一种就是居委会去跟大润发等超市谈合作，成功的话大润发淘鲜达的入口可以直接点进去购买，下单直接配送到小区自提点，由志愿者帮我们把菜拿进来，但我们居委会明显谈崩了。

其实对我们这些热心居民来说，货源的渠道无非就是上海发布等订阅号以及隔壁小区的团，但是订阅号阅读量太高，需求暴涨之后就没货，点进去也不能下单，还是得靠朋友推荐以及自己直接在群里找货源效果更好。

流转在各个团购群中，我发现做团购需要：一是物业申请，具备供应商资质证明和通行证，他们帮忙接货消杀；二是有志愿者把货运到楼栋。

但物业也有工作时间限定，需要6点前到达，但物流未必会准时。志愿者则需要打三针，且上一次核酸阴性，并具备防护服，普通居民很难达到这个标准。最后给我送货的志愿者有些只打了两针。

当我把供应商、物业、志愿者都谈妥后，没想到*次尝试因为供应商放鸽子而败北，因这批货从他们打包到仓库放了两天，被其他团反馈不新鲜，为了减少这样的麻烦，他就临时取消了。

第二次开展团购，我有了前车之鉴。考虑大家晚上比较有时间看微信，所以4月8日晚上建群，第二天中午12点截单，预计11号就能送达。截止预定时是104单。

大家付款后，接下来就是客服的工作。他们会咨询菜的到达时间、是否有跟物业报备以及结单时间等。

10号中午，接到变动消息，一是这个套餐含蔬菜、鸡蛋、冻鸽，中途供应商说冻鸽品质不稳定，要换成鸡蛋，价格从158元/份变成145元/份，这就涉及到了要跟邻居协调是否退款或者更换；二是车辆紧张，11号不一定能到货，会超过说好的48小时。部分居民不接受，最后团成84单。为了能够尽快到货，10号一直在催促物流，希望能够有确定的配送时间，不管是11号，还是12号，我好提前跟物业报备，准备接货。

催促下，11号物流最终还是按原定的48小时内送到。

来源：受访者供图

订单导出之后，我需要把订单按照楼栋号去分类，还需要招募志愿者配送，思考实际操作的路径，里面涉及做表、文案的工作，宛如一个项目经理。要处理自身工作的情况下，从4月8日建群到4月11日收到货，一共花费了4天，其中至少全身心投入了2天半。

这里面，小区配送太麻烦，到户时间不稳定、催单，让人压力很大。原先货物规划18：00送达，也因为延迟了6分钟，而物业无法及时送到各个站点。

于是我们拉着推车先去送附近的单，回来刚好发现有一辆货车，正是小区内物业调动、负责派送团购货品的车，司机很热心地帮我们送货到了各个站点。

这一次通过做团长，我感觉到了团购工作量之大。其中，*的困难是信息不流通。居委会和物业，谁负责什么不清晰，能够在团购中帮助什么，都要主动去问。我们自发的团购如果信息都是未知的，就会比较难。需要团长承担起整个链条，什么都得知道。

第二个是服务一个群的客服角色，跟居民沟通对接的复杂和繁琐度。

事实上，现在团购到了第二阶段，就是葱、姜、蒜、油、酱油、醋、面粉这些易耗耐耗品开始出现需求，大家对牛奶水果的需求也上升，肉和蔬菜的需求得到了饱和。就拿我自己来说，家里洗洁精兑水都用了一礼拜。

接下来如果再开一次团，我就会想办法去找这些货源。

02、做团长半月倒贴四千，但依然会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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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3月27日从长宁区搬到青浦，这栋楼刚交房不久，所以并没有太多住户，当时就加了小区电梯内贴的业主群，才发现并没有人通知我们什么时候做核酸、封闭小区及发物资。

我觉得这样不行，需要一个信息渠道，于是主动去问了居委，他们给我反馈说因为我们楼居住的人太少了，所以没有安排楼组长，让我临时充当下这个角色。

最开始我们楼整个微信群里面一共只有6个人，于是我从1楼到18楼每家每户去敲门，看看有没有人住，最后确定我们楼一共住了20多个人。我们这栋楼住的人有很多是装修工人，也有一些一大家子住一起的，还有老人和独居青年。

一开始我只是通知他们做核酸，后来帮他们搬发放的物资。随着封的时间越久，大家粮食告急。

我把囤粮拿去救助他们，但远远不够。于是我就去业主大群，帮他们找一些团购内容。现在很多团长都是拼团团或者直接联系大供应商，一次给小区供货几百份，我一开始只是帮我们楼团一些菜。

后来做了志愿者后，我发现其实除了我们这栋楼其他住户也有菜的需求，而且我们小区管控相对混乱，一共就7-8个志愿者，有事甚至找不到楼组长和居委会。而且我们小区团购时效性很差，甚至可能3-5天甚至都收不到货，来货了也没人去卸货、分配。

很多老年人甚至不会跟团，让我帮忙买一些米菜肉。老人或者装修工人，他们的处境相对比较困难，面临着断粮的处境，跟我都是点对点联系。

我也就从最开始帮他们买菜，到后来去找渠道、联系朋友去进货。刚好一个住附近的朋友，在做蔬菜配送服务，也有通行证，就帮我去猪场买了半头猪，大概2000元，100多斤。因为我之前学临床医学再加上会做菜，就拿回家自己切肉、分装，我家砧板没这么长，搞得整个家跟屠宰场似的；后来我又进了一次一两百斤的蔬菜，大概是6-8元/斤，也是直接拿去分了。如果分不完，就自己先冻着，等别人有需求了再送过去。

我朋友给我的价格五花肉是22元/斤、猪小排30元/斤，他直接去猪场，再加上朋友关系，没有收差价，外面的大型团购其实管理比较乱，我是属于运气很好的那类。其实现在很多团长都不赚钱，可能会有一些返利，因为猪从猪场到一级供货商——二级供货商——三级供货商去，最后到老百姓手里面，猪肉价格已经涨很多了，直接能拿到货肯定是最划算的。

身兼数职之下，我发现一个人的受教育程度跟他的素质可能不成正比。我帮助的装修工人，他们非常感激，执意要给我钱。当时我们楼下有一个水电工，甚至说要过年回家后给我寄两只土鸡；做核酸期间，每一个跟你说谢谢的人都可能是这些工人。

还有就是我们小区物业的一个工作人员，既不是物业经理，也不是居委会的人，他负责保障居委会指定渠道的菜，已经十几天没回家，每天就开着自己的车，烧自己的油，挨家挨户送菜，甚至从早上送到晚上，今天下雨的时候还在一直送。

做团长这个事情，我觉得不帮是本分，帮是情分。很多人可能会说团购菜贵，但是贵也可以选择不买，去菜场买菜也不能以进价买。即便是有团长想从中牟利，只能说行为不是很好，但不能过分指责，这种时候愿意伸出援助之手是一件很难能可贵的事情。

一个几百人大团的团长要负责的内容很多，从微信群里面用Excel从头到尾去登记每一个人的接龙，中间还有解答每个人的疑问，收完钱要跟供应商对接，催物流、供应商，之后再跟保安、物业、志愿者打交道，一趟下来没有返点的话肯定要亏钱。

很多团购如果有人要退款，菜可能还有烂手里的风险，再加上群接龙那个小程序还要收服务费，平摊下来一人1-2元，可能还不好意思问团员收。这些还都是明面上的支出，沟通保安可能还需要给点啤酒、香烟。譬如我经常去门口拿货，大门是上了锁的，需要麻烦保安帮我操作一下，这里面就需要烟酒等硬通货打点，才好办事。

我到现在自己也往里面贴了三四千左右，一些老人和工人都是象征性收个10元20元。我们这里毛坯房一户可能就有6-7个工人，电磁炉等工具全靠大家救济；老人更多了，因为是拆迁房。

我认识的团长基本都是亏钱，很多做一次就不再开团了，面对质疑和困难很难坚持下去。

做团长、志愿者，能够看到很多让人很心酸的情况，很多装修工人停工没钱不说，还得在毛坯房里面住着，甚至只有一个烧水壶，越是帮他们越觉得自己能力有限。有时候很难想象，真的会有一小部分人吃不上饭。

有天我去24号楼送菜，23号楼有人让我帮忙带菜，我说让他加我微信，但是后来就失联了。之后我在群里看到有一个60岁的阿姨在群里说已经断粮了，我就给她送了点菜过去，没想到她爱人已经加过我微信，但是不太会用或是不好意思让我帮忙，才导致这种断粮的局面发生。

这几天物资就发了两次， *次是每一户发了一箱牛奶和两个粽子，第二次是每一户发一颗大白菜或者两颗卷心菜或者五个土豆加上五个橙子，这一点根本不够。现在我们小区最早25号解放，能不能顺利解封目前还未知。

之前我们小区还跟麦德龙合作，看着东西价格合适，80元6斤肉，蔬菜10元/斤，但是一直等了4-5天都么送达，最后经理告知说货源不足、运力不够，让我们一直等着。京东就更别说了，疫情前淘宝买的东西都陆续到了，京东买的就一直没发货。

如果没团购和团长的话，大多数居民真的不知道上哪儿买菜。

03、“团长的团长”，帮助148个社区订购7W+鸡蛋

崔丽丽 上海静安区 大学教授

我的工作算是“团长的团长”，主要是帮助团长对接上供应商。从3月31号开始，不到两周的时间，我和团队小伙伴已经帮助148个社区订购了3万斤蔬菜，近3万斤面粉&面条，近2万斤水果，近1万斤大米，7万+枚鸡蛋。

每天的工作就是做好跟供应商资源对接，确认产品的数量质量、价格、送达周期，以及跟居委会沟通供应商过来小区的各种证件。

我本身专注电商领域研究，在供应链选择上，就是去找寻一切自己熟知的资源和渠道，我过去通过自己的研究和作为上海市网购商会的专家与一些供应商和平台有联系，因此一部分是我实地调研过的企业，一部分是上海市农委认证过的基地，还有一部分是跟以前学校MBA学生所在的企业对接提供。

各小区在团购时遇到的问题不一样，比如凑不够就是规模较小的社区常遇到的难题，尤其是涉及到奶粉、尿布等母婴类用品，如果小区没有很多新生儿，就无法拼单成功，这种情况下，我们通常会把查询到的一些可靠来源的公益机构信息发给居民。

而规模大一些社区经常遇到的是“最后一公里”配送难题，我认识的一个在高档小区做团长的朋友，她说做一次就不想做了，虽然成团很快，几乎是秒成团，团购的物资种类繁多，五花八门，例如牛排、咖啡等等。

但是货到之后，需要团长自己一个人下去分发，小区里面志愿者较少，保洁阿姨因为阳性集中隔离起来，保安现在兼顾着保洁的活儿，也无法过来帮忙协调团购货物分配问题。

顺利的社区团购背后需要一个非常有序的社区自治团队，大家购买上也比较克制。

我认为上海目前的物资短缺是因为零售的链路断掉了，原先消费者可以通过线下零售、线上即时配送等途径购买。封控期间，现订单一时暴增，人力物力不能满足市场需求，线上即时零售承压。

这时社区团购可以视为是新的市场形态或者临时市场形态，肯定有规范的，也有不规范的，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现象，这也就出现一些诈骗或者趁机捞钱的团长，但都是极个别现象。

我所熟知的大部分团长的都是公益地做这件事情，自己需要一些物资，但团购必须达到一定起订数量，这时候大家一起购买，这是共性需求。

也会出现所谓的“盲盒”蔬菜， 一方面因为供货方人力、物力有限，会根据已有资源去尽量凑齐套餐包，很多供货方也很直白的跟我们说，产品本身不贵，但贵就贵在运费上面。比如原价一块物品涨至一块五，这时候，会按照“随行就市”去定价，这就是要看供应商们，是否比较良心。

我们曾经团到的一批蔬菜，因为上海那两天温度比较高，菜在塑料袋里面闷坏了，然后我们去找供应商沟通协调，没想到他们最后竟然决定一分钱不收，并告诉我们下次再团的时候，他一定提供更新鲜的蔬菜。

来源：受访者供图

团长们也很暖心，有些团长在我们忙不过来时，会主动帮我们在群里回复消息，你会发现大家彼此之间的善意，有一次团购的牛肉很晚才送到小区，负责送货的志愿者第二天特地在里面放了一个冰袋，给我送了过来，当时很感动。

我认识的一个另一位团长，他会把自己做团长的经验录制成视频，并通过腾讯会议等形式，教更多的人如何去做团长。

最近独居老人比较受关注，我们在群里也会通过腾讯文档等形式，力所能及地匹配到一些缺物资的老人，就是觉得大家其实在这方面特别有爱心，有责任心。我们也在努力去做更多事情。

应受访者要求，脸脸、飒飒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