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家红极一时的硅谷公司,烧光了钱,关门了。
金融科技公司 Fast 的联合创始人兼 CEO Domm Holland 在声明中写道:“在打造无障碍的购物和销售体验这件事上,我们实现了优秀的成绩,但是今天我们做出了关闭公司的艰难决定。”
Fast 专门做“一键下单” (one-click checkout) 在线结账服务,属于企业级金融科技公司,创立于2019年,融资之路非常顺利,获得了金融科技巨头 Stripe 和前老虎环球基金投资大佬 Lee Fixel 的赏识,于2021年初完成了一轮1亿美元的B轮融资,估值据传高达5亿美元。
亚马逊的一键结账功能专利于2017年过期之后,“一键下单”成为了最时髦的金融科技创业方向之一。而拿到了巨额融资的Fast 也毫无意外地成为了硅谷最受求职者关注的公司:它的员工总数在 B 轮融资完成后翻了数倍,在3月底已经达到了450人的水平。
这些在过去一年里新加入的员工当中,大多非常看好一键下单的发展。毕竟这个领域里的公司不多,Bolt、PayPal、Stripe 等,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特别是 Bolt 也融资数亿估值超过110亿,所以 Fast 的员工们也一度非常期待自己公司也能有朝一日跻身独角兽的行列……
当然,还有相当一部分员工被创始人 Domm Holland 洒脱高调的风格吸引:这位来自澳大利亚的连续创业者,天天在 Twitter 上秀自己跳伞、游艇、赛车和滑雪。对于公司全职员工,他也毫不吝啬,许诺给他们相当优厚的待遇。所以员工也认为有老板以身作则,在 Fast 工作的 work-life balance 应该是相当的不错……
由于 Fast 公司在创投市场上的优秀表现,Holland 本人成为圈内的明星创业者,出席各种活动演讲,分享自己的创业经历,给公司做广告,进一步提高了公司的口碑,也扩大了自己的影响力。
谁曾想到,仅仅过去了一年,Fast 就完全陷入了泥潭,再也站不起来了。
实际上,对于这么多年以来和 Holland 打过交道的人士来说,Fast 的失败完全没有出乎他们的意料。
在他们看来,真名 Dominic Holland 的他,压根不是能登大雅之堂的明星创业者,而是个不折不扣的 "con artist"(俚语:擅长欺骗和敲诈的“骗子艺术家”):
少有人知的是,这位被 Stripe 和风投大佬捧上天的创业者,早年在老家澳大利亚靠域名欺诈赚到*桶金。
随后,他创立了一家澳洲本土的共享经济公司,还签下了政府订单,却由于忽视业务中包含的风险,导致拖欠了供应商数百万澳元的款项——他不仅不还钱,还上电视接受采访,公然敲政府的竹杠,以出售用户和客户(包括政府)的数据作为要挟……
在漩涡中心的他,突然决定抛下一切,飞赴美国,到硅谷洗白自己,成为一名新的创业者。他找了尼日利亚的程序员开发出了 demo,却在拿到融资后直接把这批外包扔下车,在给投资人路演的时候完全不提他们的存在。
这些故事,Fast 的投资人都听过,然而没有一位表示过异议。甚至在被别人问起的时候,还有投资人替他洗地,说“路演的时候如果要把每一位参与的程序员都介绍一遍的话,也太费时间了”。
公司融资有了起色,他却拍板把大笔资金花在市场营销上,赞助了一系列赛车、冰球等体育赛事。然而,这些超额的面向普通消费者的营销烧钱无法为 Fast 这个本质面向企业的公司带来任何业绩起色——短短一年,公司烧掉了一亿美元,营收却只有60万美元左右。
即使这样,在公司里,同事们还是经常找不到他人在哪里,因为他不是在跳伞,就是去跳伞的路上——一位前员工吐槽,跳伞也是对这家公司管理方式一个很好的比喻。
Domm Holland 到底是怎么发家的?又是怎么一步步从骗子到明星创业者又到了今天的地步?
闻名澳洲的 “欺诈艺术家”
2010年,澳大利亚航空公司 (Qantas Airways) 被卷入一场莫名其妙的域名敲诈事件。
一位域名投机商召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的拍卖会,100万美元起拍,最终以135万美元的成交价格拍出了 Qant.as 这个正好和澳航商标名称相同的域名。
有多少人参与了这场拍卖会,没人清楚。不过卖家自己倒是发布了声明,而且在里面直接对澳航隔空喊话……他说:“ Qant.as 这个域名有可能被竞争对手买走,对于澳航造成的损失可能达到数百万美元。澳航没有参与这次竞拍,这是贵公司市场营销部门的重大失职。”
这位卖家不是别人,正是我们今天的主角 Domm Holland——那会儿,他在公开场合用的还是自己的真名 Dominic。
有人人可能想说了:这种恶意的域名抢注行为,按理应该可以从商标法的角度对其起诉吧?
然而 Holland 却认为自己并没有触犯有关法律:
他宣称,澳航对于商标可以声张的域名权利仅限域名后缀之前的部分。比方说,如果涉事的域名是Qantas.org,那么确实可能被判定侵犯澳航商标权。然而问题在于他注册的这个域名后缀之前的部分 "Qant" 并不构成商标同名,并且 .as 域名归于美属萨摩亚,对澳航不构成实际上的商业利益侵犯,所以澳航也拿他没招。
根据商标法和域名交易方面的专家,Holland 所说的全是“狗屁”。一位域名交易人士表示,Holland 没有被澳航起诉应该感到自己很幸运。
不管怎么样,Holland 用域名敲诈澳航的行为是坐实了的:在拍卖发生之前,他还故意把这个域名解析到澳航当时的*竞争对手 Virgin Blue。
这些事发生在10年前。而目前,Qant.as 这个域名仍然是不可用的状态,但其所有者已经变成了澳航。没有人知道 Holland 当年是不是真的把这个域名卖了135万美元。不过我们知道的是,自那以后,Holland 摇身一变成了澳洲当地的一位知名科技创业者。
他创立了 Tow(Tow.com.au),一家专门做在线拖车调度的 O2O 公司。Tow 的网站和手机应用可以帮助需要拖车服务的普通车主对接拖车公司,Holland 也形象地把自己的新公司称为“拖车界的 Uber”。
在澳大利亚推行反飙车法案的那段时间,警方的抓捕行动产生了很大的拖车需求量,而 Tow 也顺利拿到了昆士兰州警察部门的*合同。Holland 光荣地在自己的 LinkedIn 上宣称,Tow 累计完成了超过5000万澳元的拖车服务订单。
在政府合同的加持下,Tow 曾经如日中天。可是好景不长,这家公司在2017年突然卷入了一场和政府之间的法务纠缠。
原因很简单:Tow 太过于依赖政府订单,绝大多数订单都和警察拖车有关,真正来自普通用户的 O2O 订单只占很少的部分。而警察要求拖走的很多车都年久失修,并且因为在国外拖车赎回费用十分昂贵,很多拖走的车完全就没人管,或者车主压根也没想输回去——结果就是,大量的拖车订单由于没人赎回,导致 Tow 无法填补拖车公司的账单。
Holland 认为订单是从警察那里接的,所以这笔钱也应该由政府掏;可昆士兰政府并不这么想,他们指出当时和 Tow 达成合作时候合同里面都写了,向车主追缴拖车费用的责任是由 Tow 承担的。
当这位“明星创业者”被逼到了角落,他的街头小流氓人格开始浮现了。
Holland 直接起诉了昆士兰州政府,要求高达1500万澳元的民事赔偿。这桩案子很快就被法院驳回了,理由是合同已经写清楚了财务责任是 Tow 公司的,政府并没有责任。
气急败坏的 Holland,还找到了澳大利亚国营广播电视台 ABC 做了一次采访,在电视直播上宣称,公司已经没钱了,如果政府不把拖欠拖车公司的账款补上的话,那么公司只能卖掉,并且将不得不出售大量用户的敏感数据。
这些数据包括超过2万名普通用户,甚至还包括了超过1000名警察的个人姓名、生日、电话、住址、驾照编号、银行卡号、收入账号和密码等金融账户信息等。
“一张驾照的信息在黑市上价值至少80澳元,”Holland 在电视直播中表示,“我们有数以万计这样的资料。在那些对这类信息感兴趣的人士看来,这可是无价的宝藏啊。我敢说一定会有人想要买走的。”
政府方面和评论人士直呼 Holland 简直是公然敲政府的竹杠。这一事件甚至惊动了澳大利亚最高法院。大法官罗斯林·阿特金森表示:“似乎此案的相关人士(指 Holland)完全没有遵守合同契约和法律的意愿,并且控制了属于州政府的大量的敏感数据,甚至还想要将其作为资产出售。这样的事情*不能被允许发生。”
最终,澳大利亚高法在 Holland 上电视的一周内就紧急下达了裁决,要求 Holland 不得出售这些数据,必须尽快将其交还给政府,并将自己的拷贝摧毁。
当时关注报道此事件的 ABC 记者 Kristina Silva 表示:“在这一事件中,他(Holland)的性格淋漓尽致。当被逼到角落的时候,他是完全可以无视道德底线的,他可以采取任何手段。”
Holland 遵守了法院的判决,上交了有关数据。
2019年,昆士兰州政府终于和 Tow 达成了和解,帮后者填了大约100万美元的坑。
布里斯班的哈维拖车公司 (Harvey's Towing) 总经理 Joe Andriske 表示,截至目前,Tow 拖欠自己的账单费用高达60万澳元。追债公司 Jirsch Sutherland 的报告显示,像哈维这样的公司在全澳还有至少几十百家,Holland 总共拖欠的费用高达570万澳元.
这些拖车公司,Holland 已经再也懒得管了。公司的债务还没有完全偿还干净,而他买了一张机票,奔赴硅谷。
摇身一变再出发,换个地方继续坑
硅谷所在的这片土地一直对于失败者非常友好。几百年前,来到旧金山湾区附近的淘金者群体,大多是在原本生活的地方生意失败的人。
而在今天,硅谷作为全球科技创业创新的重镇,也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这种对失败的包容。在这里,没有失败,只有还未成功。创业者即使搞砸了*家公司,也仍然能够被赋予第二次,甚至第三次机会。
Holland 远走硅谷的感觉,和某位躲避债务而逃到美国的中国科技创业者有异曲同工之妙。Holland 决定以一个全新的面貌示人——过去的名字 Dominic Holland 和太多创业失败的经历有瓜葛。他决定在公开场合让别人称呼自己 Domm。
从新认识的硅谷创业者朋友那里,他得知了一键下单创业公司 Bolt 拿到 B 轮融资的消息,他很敏感地察觉到了这里的商机:一键下单的专利最初由亚马逊持有,在2017年刚刚过期,然而在两年后,相关领域仍然是一片蓝海,大公司里 PayPal、Stripe 在做类似的产品或体验,创业公司里则只有Bolt 一家算得上对手。
于是,Domm 决定做一家一键下单的创业公司——他挑选了一个非常直截了当的名字:Fast。
虽然 Domm 一直对外宣称是一位自学的程序员,实际上他在2019/2020那两年的编程水平连一个最小可行产品都做不出来,没办法才只好走了外包这条路。他在网上找到了尼日利亚一家外包公司,聘用了十来个程序员来给他开发Fast 的demo 产品,用于在投资人路演的时候展示。
据美国公共广播电台 (NPR) 报道,当时 Domm 给这批尼日利亚外包程序员的工资只有大约800美元每月,远低于一般硅谷公司给出的1000美元。但是这个人厉害在他特别擅长忽悠,把市场的条件和公司的前景吹上了天,把这些尼日利亚外包程序员吹的五迷三道的。
这批人心甘情愿拿着较低的工资为他工作,甚至还穿着 Domm 寄给他们的公司 logo T恤在当地出席各种创业和技术开发的会议和社交活动,帮他找更多的程序员——都是因为相信 Fast 这公司未来能够有很好的发展,自己能够从中分到更多的利益。
谁曾想到,Domm 压根就没想把蛋糕分给他们哪怕一块。
Demo 产品开发用了大约三个月,之后 Domm 就拿着这些外包的心血去找投资人了。结果,这批尼日利亚外包程序员,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登不进去Fast 公司的 Slack 频道了,给Domm 发邮件、打电话,也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应。
他们本来以为自己是 Fast 的创始员工,结果就这样“毫无通知被踢出了这家公司。”(Domm 也曾经把一位当地外包负责人 Wisdom Nwokocha 称为团队成员,这条推文到今天还没删。)
一位曾经参与 Fast 早期开发的尼日利亚外包程序员表示,对他们*的侮辱,就是后来得知 Domm 在投资人路演上完全没有提及他们的存在。这位创始人在投资人的面前自称是“自学编程”,demo 都是自己捣鼓出来的。
“他把所有尼日利亚人都开掉了,他完全清除了我们存在过的痕迹,即使给 VC 看的*版产品是我们开发出来的,”一位外包对 NPR 表示,“我们很多人都感到很受伤,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外包联系不上 Domm,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哥们不是在跳伞,就是在去跳伞的路上,经常没信号……
Domm 实在是太热爱高空跳伞这种看起来很潇洒的极限类运动了。除了跳伞之外,他还经常去滑雪。更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会把 Fast 的公司 logo 给露出一下,作为对公司的宣传,同时也是用这种方式来彰显自己作为一个有钱有闲的成功创业者的身份。
2020年初,Fast 成功拿到了来自金融科技方面巨头之一 Stripe 的2000万美元的 A 轮融资。一年后,Stripe 和前老虎环球基金合伙人 Lee Fixel 创立的新基金 Addition 又一起给 Fast 的 B 轮投了1亿美元。
这次融资后,Domm 彻底膨胀了。他开始更加疯狂地烧钱。在2021年全年,Fast 公司的员工总数翻了数倍,达到了将近400人左右(截止到公司昨天宣布关门,员工已经达到450人)。不仅如此,在 Domm 的指挥下,Fast 还加大了市场营销方面的投入,赞助了冰球、赛车等各种各样的体育赛事。
如此疯狂的招聘和营销策略,Fast 的业绩到底怎么样?
Domm 吹嘘有上百家客户采用了 Fast 的一键下单结账技术;包括 The Honest Company、佛州坦帕湾闪电冰球队等都是 Fast 的客户;甚至,他还在英国成立了一个新团队,因为 Fast 已经将业务拓展到了这里,并且在当地已经实现了“数亿的 GMV”……
然而实际上, Fast 在过去一年真实的客户收入,只有区区60万美元。
同时,Fast 已经基本花掉了上一轮融资来的所有钱,大约60%用于支付疯狂扩张的团队工资,40%用于营销投放。
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 Fast 这样一家 to B 的公司为什么要用明显偏 to C 的方式来做营销了:
这种营销策略既不是 to B,也不是 to C——而是 to VC,是故意在社交网络上炒作制造气氛,哄抬 Fast 的知名度和作为投资标的在市场上的稀缺程度,从而吸引来更多的投资者掏腰包来支持他。
在招聘市场上,Fast 公司的一些行为最近也显得非常迷惑。
有求职者表示自己在面试中指出了 Fast 的一些安全问题,以及这家公司的数据处理行为非常可疑,包括未经客户许可过度使用它们的数据等,可能已经违反了相关法律。结果,这位求职者被拒了。
还有求职者表示,上个月刚刚参加了 Fast 的面试,一路满分,却临到发 offer 的时候被告知职位冻结了。
而在公司内部,在3月的时候就已经有员工感觉到不对劲了:招聘停了、Offsite 审批不了等等……看着 Domm 还在外面成天滑雪跳伞赛车,他们以为情况只是暂时的。
然而他们在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公司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
3月25日,Fast 召开了一次公司全体会。因为 CEO 经常不在而被迫扮演保姆角色的 COO Allison Barr Allen 表示,公司账面上的钱只够坚持几周,所以已经叫停了所有非必要的花销。所有正在进行的面试都已经终止,已经完成的面试不发 offer,已经发了 offer 的不办理入职……甚至连员工的季度绩效考核,都推迟了。
Barr Allen 表示:“现在继续增加花钱,对我们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选择。这样做在投资人面前非常难看。”
更离谱的是,公司可能要黄的消息,这些员工还是从媒体上先看到的。
上周,科技媒体 The Information 首先爆出 Fast 正在寻求拍卖公司资产的消息,直接让公司员工震惊了——他们在内部渠道完全没有听说这样的消息。
员工在 Slack 上开了一个新的频道讨论相关的事宜。这家总共450人的公司,已经有440人加入到这个频道里了。然而,所有的问题都得不到 Barr Allison 或者 Domm 本人的回答。甚至 Domm 人过去几天都没出现在公司里……
然后就到了美国时间昨天,The Information 爆出 Fast 即将关门的消息,再次*了 Fast 公司的官方宣布。
这边,员工们已经感觉被公司完全抛弃了。据了解,分期付款创业公司 Affirm 已经决定收走一部分 Fast 的团队。剩下还没有着落的员工,甚至直接在 Airtable 上开了一个表格,把所有人的信息都列了出来。
而在那边,Domm 还在吹嘘这一次创业有多么的成功,对于市场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他在公司声明中表示,“有时候,*者并不一定能够冲到山顶。但即使在这样的情况里,他们仍然为后来者铺就了道路。”
“Fast 让一键下单和无密码结账成为了主流。我们伟大的团队彻底改变了网上购物的体验。”Domm 表示。
吹捧自己的团队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让一键下单成为主流”这个伟大的成就,怎么看也不应该属于一家年收入仅60万美元的公司吧。
在 Fast 之后,Domm 的下一站是什么?目前没人知道。不过我们知道的是,他那些夸张至极的炒作视频,至今仍然还挂在Twitter上面。
事发后,他也发布了自己的创业感悟:
“创业公司有很多失败的原因,Fast 很明显也无法免受影响。但是导致这个结果的当初那些决定,我自己负有责任。”
Domm 真的是个会负责任的人吗?Fast 的现任和前任员工恐怕不这么想,被他踢下车的外包程序员恐怕不这么想,至今还被他拖欠着几十万澳元的拖车公司,恐怕也不会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