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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公益项目破产背后

科技不应该只是一次次精准推送、一个个创造时间黑洞的消费产品,其使命也不该是无限的「增长游戏」和对用户数据的「竭泽而渔」,而应该回到「人」本身。

曾有科技公司找到吾声快递,推荐使用他们的文字转语音或者手语转汉字功能。「但是没什么用,很多聋哑人的语法、语序都是错的。翻译过来别人也看不懂。」

在大量聋哑人使用的手语语言中,主谓宾常常是颠倒的。「当你和一些聋哑人写字交流的时候,你会发现看不懂,他们(语序)是乱的。」这与聋哑人普遍的受教育程度有关,「念过大学的能好一些。」

比如,健全人写,「一个月房租多少钱?」普通聋哑人会写,「一个月买房多少钱?」

比如,健全人写,「病好了吗?」普通聋哑人会写,「好了吗病?」

那些先进的人工智能技术目前并不能帮助到他们。

一次选择

顾忠的父母是聋哑人。六年级那年,父母双双下岗,月收入加起来不过五六百元一个月。为了贴补家用,父母把次卧租给了号称「来上海旅行」的一群聋哑人。一次推开门,他们撞见了那伙人在吸毒——白色的粉末放在口香糖的锡纸上,下面一只打火机在烤。

那天晚上,在卧室里,父母激烈地用手语讨论,要不要赶他们走?最终还是算了,为了那 600 元的租金。

「叔叔们」常带顾忠出门购物,还送了他一双梦寐以求的「狼牌」旅游鞋。礼物不轻,百十来元。终于有一天,他们对父母提出,留下两万元人民币,把顾忠带走。

那是一个来上海「捞偏门」的聋哑人盗窃团伙。在火车站、五星级酒店、交易所等商贾出现的场合,他们专偷装有现钞的公文包。难怪阔绰。90 年代的两万块对顾忠父母来说是天价。顾忠是健全人,既会手语,又能说话,能帮助他们进派出所「捞人」,为犯罪行为辩护。

没得商量,父母彻底赶走了他们——「这可以说是决定了我的人生。」顾忠靠在办公椅上,忆及这段往事,猛吸了口烟。「聋哑人家庭的小孩很容易走歪路,」90 年代,聋哑人很难就业,「来上海的外地聋哑人里,十有九偷。」

顾忠今年 37 岁,长相端正,曾是电视台的手语主持人。大约一年前,他创立了国内*个聋哑人快递团队——吾声快递。在此之前,还没有哪个快递站点愿意招聘有沟通障碍的聋哑人。

如何将聋哑人士组织起来,使一个快递团队高速运转,其中是否有科技的身影?这是《极客公园》关注这次创业的初衷。今年 9 月,采访在顾忠位于上海闵行的公司内进行。

2019 年年底,民政局下发文件,鼓励上海的慈善超市进行创新,招盟承包商。顾忠盘下了其中一家,并雇佣了聋哑人作为店员。但 2020 年初,新冠疫情影响了生意。为了给聋哑人店员们谋一条生路,顾忠想到可以让他们先试着送快递。

最多时,吾声快递扩充到 100 多人。他们大多来自街道介绍、校企合作、聋哑人圈子介绍。其中三分之一的员工「坐过牢」。对顾忠来说,分辨不是难事。

「一聊天就知道。比如问『你之前是干嘛的?』如果回答很坚定,说厂里上班的,那事实应该如此。如果回答支支吾吾的,那基本是行过窃的。」很多人找到顾忠恳求加入时,表示想要改过自新。

顾忠深知聋哑家庭的困难。从小,他一直领学校的补助,广播里领取低保的通报常常刺激着他敏感的自尊心。「上初中的时候,我就明白家里的情况。知道我不可能念大学了。」为了攒上大专的生活费,他自 16 岁开始半工半读,每天在肯德基和必胜客扫地拖地,到深夜两点。在上海共青森林公园的饭馆里,他帮老板劈柴、通阴沟,干过各种脏活、苦活。

家庭贫困、从小自卑、受人歧视,这使得聋哑人家庭的孩子「很容易误入歧途」,顾忠希望用快递这份高薪的职业改变残疾人家庭,「让他们的小孩不要再走(犯罪)这条路。」

「我每天都在努力」

史荣华一米六五的身高,身体结实,留着长发,看上去有点艺术家的气质。他不是完全聋哑。那只肉色的助听器戴在右耳,可以恢复一点点听力。左边那只已经「光荣退休」。他念过大学,能读唇语,拥有一定的语言能力——但其他快递员没他这么幸运。

他们完全听不到,也不会说话。为了让这些「常规」的聋哑人胜任这份工作,吾声快递会替他们提前录制好一段提醒收快递的录音:「您好我是聋人配送员,您的快递到了。」

这并不是个有效的方法。快递员听不到声音,有时按了门上的对讲机,录音循环放了几遍,他们并不知道对方家里是否有人接听。有的小区对讲机坏了,又或者,很多收件地址是合租房。

家里何时有人收快递、又要把快递放到哪里?健全的人一个电话就能搞定,但聋人快递员只能短信确认,等待的时间更长了。遇到打字不便的老人,或比较着急的客户,一个电话打过来,就让无法接听的快递小哥手足无措。

无法沟通的障碍,换来圆通公司一张张超时配送、客户投诉的罚单。短信最早是为聋哑人而设计,如今大部分健全人都习惯发文字消息多于电话。但客户已不再有耐心等待与聋哑人快递员沟通的短信。

为了应对这些情况,顾忠联系了宁夏的残联,将客服工作交给了那边的肢体残疾人,所有打给快递员的电话都被直接转接到客服的手机上。之后,肢残客服们将继续在微信群里,与快递员沟通客户的需求。在快递站点,顾忠请了手语翻译来传达健全人主管的指示。

经过三四个月的尝试磨合,吾声快递员每日送单量基本与健康快递员基本持平。团队顺畅运转起来了,接着,团队吸引到了更多的聋哑人,从 30 多人发展到了 100 多人。

每天早上 5 点半,史荣华会出门买上一份煎饼果子,再换一个电瓶,在快递站点 6 点开门之前赶到,迟到了要罚 500 元。然后从传送带上分拣包裹,装进袋子里,开始一天的配送。

路上有人迎面跟他打招呼,他会微笑回应。天热的时候,总有客户塞给他一瓶水。他热爱这份工作。收入可观,每个月到手接近一万元——这是大部分聋哑人达不到的收入。更重要的是,送快递的过程会接触到很多健全人。他渴望与他们多交流。

还有一天,史荣华就干满一年了。他负责两个小区,共 109 栋楼的快递配送。每一户他基本都认识了。在他的微信列表里,每位客户的备注名是「小区名+楼牌号+户号」。他记得每一户的习惯:XX 白天在家,可以送上门;XX 白天不在家,需要把包裹放在快递驿站、门口或是消防栓。

晚 7 点,我在史荣华住处楼下的一个大众食堂里和他见了面,他刚下班不久。我在手机上打字输入「你好」给他看。

「你可以跟我说话。」他发声回应我。他喜欢和健全人对话,以纠正自己的发音。就像健全人学英语,能听见正确的发音,才有机会矫正自己。不同的是,聋哑人发声更为艰难。说话时,史荣华的声音很大,吐字并不特别清晰,再加上缓慢的语速,总是引起周围人的侧目。

餐厅有点吵,我用力地抓住他说的每一个音:刚入行时,他亏了不少钱:路线不熟悉,送得慢,被投诉;快递丢了,被投诉;东西没放对地方或者客户没找到,被投诉。前两个月的实习期间,一个月送了 5000 多件,原本能有 6000 多元的收入,但因各种投诉被扣了 2000 多元。

每天两三百件快递,时常要爬 6 层楼梯。他想放弃,但坚持了下来,「为了赚钱,因为我想换个更好的助听器。」

每个月有那么几天,他会抽空去助听器店看看,他看中了一款更新的,能打电话,也能连蓝牙当耳机用。「我没有凑够钱,就一直很期待,那个特别好!特别着急想买!」每次从助听器店回来,他就更努力地送件。

3 岁那年,因发烧导致失聪。此后直到 14 岁,家里人一直通过手势比划与他沟通。在学校,他上课睡觉、不做作业,老师从不管他。他从没发现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

因为没有外界信息、语言符号的输入,他对这个世界几乎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别的孩子们都在欺负他。直到学会了手语,去了聋哑学校,「才知道什么是快乐。」

14 岁时,偶然在医院,父亲得知邢台市有一个特殊教育学校,也就是俗称的「聋哑学校」。老师告诉父亲,如果还存在听力,可以戴上助听器学说话。

在聋哑学校,老师告知他,外面也有很多像他一样的聋哑人。「有小伙伴玩,也知道怎么沟通了。可以聊天了,特别开心。」

他感激父亲没有放弃自己。成年前,他使用过两个助听器,共 8 千元,对于 90 年代的河北农村家庭来说是一笔巨款。父亲没有再外出打工,留在家里专心教他说话。直到现在,他常常先给父亲发文字消息,再发送语音,练习发音。父亲会告诉他发音是否准确。两人一起「练习说话」。

每天洗漱、睡觉时,史荣华会把助听器装进盒子里,每两个月拿去店里做一次保养。现在这副两万七,坏了一个。剩下的单只已经戴了 7、8 年。通常情况下,一副助听器的寿命在五六年。如果出汗多、保养不及时,3 年也就到头了。从小到大,他换了 6 次助听器。

「这次要买更好的,变成更好的自己。」史荣华说。

「是不是觉得我活得很惨?我每天都在努力(为了说出「努力」这个词组,他咬字很用力,但依旧和正常语调不同,都是四声),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在不断突破自己,我不想被别人看不起。我想和正常人一样。有时候,我说不清,别人笑话我。我心里不舒服。我不想这样。」

隔绝的世界

顾忠在站点为快递员们配备的手语翻译,加上宁夏的残疾人客服中心,以及承担快递员们的罚款——原本这些罚款应该由快递员自己承担,但为了不打击他们的积极性,很长一段时间,顾忠选择了自掏腰包。相比一个传统站点,这些都是额外开销。

曾有科技公司找到他们,让吾声快递使用他们提供的文字转语音或者手语转汉字功能。「但是没什么用,很多聋哑人的语法、语序都是错的。翻译过来别人也看不懂。」

在大量聋哑人使用的手语语言中,主谓宾常常是颠倒的。「当你和一些聋哑人写字交流的时候,你会发现看不懂,他们(语序)是乱的。」这与聋哑人普遍的受教育程度有关,「念过大学的能好一些。」

比如,健全人写,「一个月房租多少钱?」普通聋哑人会写,「一个月买房多少钱?」

比如,健全人写,「病好了吗?」普通聋哑人会写,「好了吗病?」

那些先进的人工智能技术目前并不能帮助到他们。「聋哑人与普通人的世界是隔绝的。」顾忠穿梭于两个世界,最清楚其中的差别是什么。

直到上大专,在老师的推荐下,顾忠才去语言学校系统学习了官方手语。但官方手语的使用率并不高。从懂事前,他就从父母那学会了一种「民间」手语。「民间」手语好似方言,上海的与外地的不同,浦东的和浦西的也不同。

在兼职为公检法做手语翻译时,他从不使用官方手语,却总能比别人更快让嫌疑人交代犯罪经过。

比如沟通的开场白,你叫什么名字?官方手语是右手比成三,左手食指依次划过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指;顾忠通常只用左手比成三,晃动中指、无名指和小指。「聋哑人一看就知道,你是懂我的,我骗不了你。」

现有的聋哑人教育体系与现实社会仍存有脱节。聋哑人学校里常设置一些烹饪、设计类的课程。但设计类业务一旦进入企业就存在障碍。「比如甲方说,你把这个东西做得炫一点。什么叫炫一点?萌一点?可爱一点?手语里面是没有这些表达的。聋哑人的世界缺少形容词,很单一。」

由此带来的管理难度是顾忠此前没有预料的。多数聋哑人的思维简单,非黑即白。一次,一位聋哑人夜晚 11 点半给站点的手语翻译打视频电话,称自己的电瓶车没电了,让手语翻译帮忙送电瓶。这本不是翻译的本职工作,但他还是去了,原来这位快递员在外喝酒,翻译骂了他一顿。这名快递员第二天就辞职了,「因为不高兴。」顾忠的语气充满无奈,「我当时跟他好说歹说,你在这里可以赚一万,去其他地方哪里可以?他还是不听。」

而更致命的问题是,顾忠的合伙人姜野,在今年 4 月卷钱跑路了。

「靠谱的老板」

最初,周边快递站点不愿意合作,没人愿意多付出成本帮助聋哑快递员融入。这不是划算的买卖。顾忠因此与快递站点的老板喝酒拉关系。和姜野就是这么认识的。之后,经过协商、试点,才终于把合作敲定。电话转接客服的成本交由顾忠承担,快递站点只要允许聋哑快递员在那里上班就行。

起初,和快递站点的合作吃了亏。「其他健全快递员是送一件获得 1.5 元报酬,而且包住。但聋哑快递员每送一件包裹只能获得 1.4 元报酬,不包住;」不仅如此,他发现快递员会接到圆通公司各种名义的罚单,「结果就是扣钱」。顾忠觉得,帮别人干,还不如自己干。

于是,他亲自投资了站点。在创业之前,顾忠的工作经历都不太愉快。此前在一家专做政府项目的公司,老板将资产转移到澳洲,但工资拖欠了三个月,他把顾忠的工资悉数发放,并嘱咐他「不要作声」。但身为办公室主任的顾忠选择替工人们申请劳动仲裁,老板很不高兴。

「既然自己改变不了老板,那么我自己做一个靠谱的老板吧。」

算上买分拣线设备、租赁货车的成本,加上初期的人力人本,顾忠投了 3 个网点,投入总共 300 万,7 年创业积累的家底儿都搭进去了。

直到合伙人卷款跑路,顾忠在快递站点呆了两个月才算清,此前每个月投入的二三十万,究竟去了哪——作为加盟站点,顾忠公司并不能直接收到来自圆通公司结算的快递员工资。钱会被打入一个账户,每月只有两次提现机会。在提现之前,快递公司判发的罚单可以生效,直接扣除账户中的余额。等到提现时已「不剩多少」。

「相当于你的钱包在快递公司手里,他还做法官,可以随意取你钱包里的钱。」

顾忠后来才知道,前一位承包站点的老板因为各项罚单没有缴清而跑路,已经欠了圆通公司一百多万——合伙人姜野串通前老板,将这个亏损站点卖给顾忠,拿到分成。前任老板的亏损被算在吾声快递的头上,每月从账户里扣钱。不知情的顾忠去找圆通理论,对方迟迟不给回复。顾忠称,期间,一位圆通上海区业务排名前三的领导,在微信上发来信息:「新出的华为手机不错」。

解决问题无果,2020 年 10 月 21 日,顾忠向上海的媒体曝光了自己的遭遇。

「圆通总部其实是知道的。如果 10 万、20 万的话,也没问题,我们认了;但上百万,实在没办法接受了。」

媒体曝光后,圆通道了歉,但更大的问题接踵而至。原本每月 2 至 3 万的罚单变成了 6 至 8 万。顾忠掏出手机,向《极客公园》展示了公司七八月份收到的来自圆通的罚款账单。

从 5 月份开始,顾忠每天都待在快递站点,算清一笔账:如果自己每天都在站点,公司每个月能赚 2 万;可只要自己不在站点,月亏 6000。「这事情我不能做了。」他摇摇头。想起两岁的女儿,他还有养家的重担。

把那辆沃尔沃 SUV 缓缓停在家门口,顾忠又点上一根烟。家里是不能抽烟的。老婆不喜欢,一身烟味儿对孩子也不好,他说。过去五个月,顾忠每天要抽掉两包烟。

新家距离办公室大约半小时车程。房子是前年买的,是上海内环的一套两居室,装修讲究,看起来像星级酒店。九月的最后一天,他邀请我去家里做客。

8 月中旬,顾忠彻底关停了吾声快递,把站点转让了出去。顾忠把烟掐灭,准备进屋:还差 5 万块,就可以把拖欠员工的工资发掉了。

决定将站点转让的时候,下一家老板并不打算继续雇佣手语翻译与微信客服团队。他受到了员工的指责——「员工说我不负责,说我不帮他们。我原来帮他们做过很多事,他们没有记得我的好。」在饭桌上,顾忠承认自己一人的力量无法实现当初的愿景,一度眼眶含泪。倒是妻子在一旁显得冷静。

第二天在办公室,他指着一份清算账单对《极客公园》说「我之前还有 9 万元押金被圆通压着,本来等着今天结算给我,堵上 5 万块的工资缺口。没想到他们全都给罚没了。财务说不清楚每一项罚款的原因,但就刚好把账户里的钱给扣完了。」

最后一班岗

5 月是顾忠最崩溃的时候,他称之为「众叛亲离」。

为了填补工资空缺,他不得不问父母借了 20 万元发工资,父母是聋哑人,视频时,一直责备他「有 300 万做什么不好?」他打着手语说,「你们再说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了(指着窗口)。」

另一面,自己的公司「心工坊事务所」的主营业务也丢了。开会时,事务所的员工突然集体要求加薪,否则就辞职。这些员工都是从公司创立时加入的。这番举动伤了顾忠的心。但他也能理解:员工们觉得,公司辛苦产生的效益都被投入到快递业务,主营业务受到了很大影响。没有精力去开发新客户、维护旧客户。

没钱加薪了,5 月,公司员工就剩下 3 个人,九成员工离职。

吾声快递的员工也不买账。2021 年 5 月份之前,顾忠每月会为快递员垫付 6 至 8 万的罚款,罚款原本应由快递员自己承担,「我跟他们讲要守规矩,他们不听,从 5 月份开始,我就说谁的罚款谁承担,大批人离职了。」

「说我黑心。」顾忠很委屈,他原本希望通过快递这个行业,让聋哑员工可以和健全人同工同酬,让社会将他们当正常人看待,「你拿的钱跟正常人一样,你工作的标准也该一样。自强不息嘛,不是求照顾、求怜悯。」

顾忠的办公里摆放着不少来自宁夏的手工艺术品,有蛋雕、刺绣、编织艺术品等等,都是由残疾人制作。这也是他最近新开发的助残项目,企业可以购买、定制这些艺术品,作为员工礼物、伴手礼等,为残疾人增加收入。

心工坊事务所与政府签约,组织并培训残疾人从事此类手工艺劳动,从企业端收取服务费。

2013 年起,顾忠创立的「心工坊事务所」做了不少公益项目,比如组织盲人看电影,无障碍电影进社区(让社工趁着旁白的时候,描述电影里的画面)、残疾人电竞大赛、聋哑人家政等等。每年推出一个新项目。

现在,他正努力地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9 月 30 日,是史荣华在吾声快递的最后一天。他是最后一位离职的快递员。这天,我陪他站了最后一班岗。

在上海徐汇区的一处老居民楼,他盯着 LED 屏,在门禁上按下 301,3 秒,5 秒,10 秒,屏幕上的红色数字没有变化,应该是家里没人;再输入 601,3 秒,5 秒,变了!数字变成了一条横线。他迅速把单元门拉开,拿着包裹循着楼梯冲上 6 楼,把包裹放在 601 门口。转身,冲下楼,一跃跳上电瓶车,脚后跟向后一弹,刚好精准地把停车脚架收起。

换挡倒车,车把一转,奔向下一户。这一套动作再熟练不过了。

「我原本计划在这里做三年,攒些钱然后再做一点小生意。」他告诉我,他清晰地记得 8 月 22 日那天,他最后一次和顾忠吃饭,顾忠告诉他,「快递我不做了」。史荣华难掩失落,「以后我要去哪里找工作呢,特别着急,也没有别的赚得更多的工作了。」

前些天,史荣华在微信告诉我,他要去南京一家火锅店打工,工资 5000 元,包吃包住。

「有的厂子说给聋哑人开五六千元都是骗人的。」顾忠说。他见过不少这种事,往往是把聋哑人骗到当地,实际只给两三千元薪水。聋哑人经常受骗。尽管他称自己不会再碰「和聋哑人有关」的生意,但谈话间,还是流露出对这个群体的内疚与责任感。

「我父母是聋哑人,而我是健全人,可能没有人比我更懂他们,又能帮他们发声了。」

顾忠提起两位坐过牢的快递员,「他们和我说,『老顾,我们现在过得不太好,你什么时候再干,我们还回来跟着你。』」说到这儿,老顾忍着眼泪,「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们,没能照顾好他们。」

史荣华的微信头像是邰丽华独舞的照片。2005 年春晚,邰丽华作为领舞,带着 20 个平均年龄 21 岁的聋哑演员表演了「千手观音」的舞蹈。舞台上震撼的视觉冲击力,是在听不到舞蹈背景乐的情况下完成的。

这位刚毕业的大学生,此前的梦想是跳舞,但老师告诉他,舞蹈的就业不会有平面设计好。他放弃了,现在的梦想是当一名模特。反正是模特就行。

他给我翻看了一年前在学校时的青涩照片,「你看我这个气质可以做服装模特吗?有的话,你帮我找找。」前些天,他在网上咨询了一家模特培训机构,还发了份自我介绍。

他不甘于现在的工作,内心仍旧渴望舞台。还想再试试。每天晚上从火锅店下班后,会跑步三公里回到宿舍,来保持身材,「我接下来要好好护肤,恢复到以前。」

「自我介绍」是这么写的:

你好,老师。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聋人,我戴助听器可以听到的,会说话的,但是说话发音有点不准确。

我刚买下*的助听器了,下个月就去领助听器了。

可以招聘我,我身高一米六五,体重 60。今年大专毕业。

随后,他发来一张助听器的购买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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