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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普通人,在天安门观礼

观礼结束后,游国栋拨打了家人的电话,第一句话就问了他们,“你们是不是也哭了?”

36岁那年,骑手李海刚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申请入党。

这个念头在2019年10月后开始萌生。那一次,他被选作骑手代表,参加建国70周年阅兵式的群众游行。当他的方队跟着东风导弹方阵缓缓前进,头顶上方响起飞机声呼啸声时,他感到了一种和家国命运的联结。“以前没想过,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百姓,也没什么大作为。”他*次感觉到一个普通人也可以有很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李海刚的父亲当过兵,在天安门观礼对一家人来说都有着非凡的意义。

李海刚总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平凡人,很多经历不值一提。在路上跑单,看到乱停乱放的共享单车,他随手给摆在一边;天突然下雨,放在路边的一堆书没人管,他就帮忙收起来。“这就是很普通的一个行为,都是习惯。”他没主动提起的是,他曾在北京徒手抓到过一名小偷,还参加过泥石流的救灾活动,冒着危险抢救村民物资。

今年是李海刚北漂的第20年。这二十年里,他干过保安、学过电焊、做过厨师,还自己开过店,又赔了钱。最终,他还是回到了北京,在2019年成为了一名美团骑手。送外卖多劳多得,肯卖力气就能多赚钱,这让他的奔头更足了。

申请入党后,李海刚参加过美团组织骑手学习党史的活动。为了让骑手们重温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历程和光辉成就,美团先后在江西、贵州等省份举办党课学习活动,并组织骑手代表在重庆红岩革命纪念馆重温入党誓词。

七月一日,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在天安门广场举行,李海刚和其他几个普通人也坐在观礼席间。作为普通劳动者的代表,他们共同见证了这一历史性时刻。他们有人来自脱贫县,通过勤恳劳动买房供学;有人是退役军人,曾经守卫过云南边境;有人在平凡的岗位也不忘为社会做贡献。

观礼席不时响起掌声和欢呼。他们也使劲鼓着掌,有人一声一声地数礼炮,数了一百声。

脱贫骑手的小目标

李海刚的老家在甘肃庆阳农村,曾经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初中一毕业,他就离家务工了。

最初,他学了半年的电焊。十八岁那年,他到了北京,和很多刚到北京的农民工一样,*份工作是保安,在丰台区,工资只有300块。这份工包住,倒也够他日常开销。他干了半年,工资涨到了450元。

“还是想学一门手艺。”李海刚说,从家里出来时,“心里还是想着以后把什么事做大,衣锦还乡那种感觉。就有点看不起混日子那种状态。”于是经老乡介绍,他又来到饭店做学徒。

他先洗了五个月的碗。工资比当保安还低,每月350元,要从早上九点一直工作到晚上十点。李海刚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懂,没什么怨言,只想着勤快点能尽快开始学。从打荷到配菜,他又在后厨学了六年,才有机会上灶炒菜,收入也涨到了三千多。2019年成为美团骑手前,他的月工资已经涨到了八千多,还在老家镇上贷款买了房。

在家乡人眼里,高级酒店的厨师是一份不错的工作,体面稳定。但李海刚有自己的想法,他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小目标”。

早年间,他看了一篇网文,讲的是李嘉诚的创业经历。他也萌生了自己做生意的想法,在做学徒的同时,他也陆续尝试了一些小买卖,都没做成。2013年,他还在内蒙古乌海市开过两个小饭馆,不仅赔光了自己的积蓄,还欠了十来万的外债。

“还是不放弃吧,哪怕我磕得头破血流。以前还跟别人讲这个梦想,后来慢慢跟别人不讲了。”但“小目标”还在李海刚心里。

饭馆赔钱后,他又回到了北京做厨师,一边挣钱还债一边琢磨。再往上,他可能做到主厨或厨师长,但这也就基本到头了,“你的人生可能就那样了”。李海刚觉得,继续在酒店干,再往下就是混日子,工资的涨幅空间也不大,没什么意义。

他想到了跑外卖。之前,他有个同事的小舅子在双井送外卖,闲聊时他经常听同事提起。跑去打听时,对方对着李海刚说了这份工吃力气。李海刚听了,又去网上找外卖群,也看了很多自媒体的报道,他判断,送外卖还是要比干厨师好点,一是自由,二是多劳多得。

“甘肃人本身就有一个性格,如果环境比较苦,就相对来说比别人能吃苦。”李海刚觉得,虽然自己其他方面可能比不上别人,但吃苦耐劳不在话下,还是能多挣一点钱。

当时,他还有十来万的房贷。他想着,跑外卖先把房贷还清,然后攒点钱,再开一个餐馆。

他带着自己的“小目标”跑单。每天准时上线,深夜收工,中午两点多到四点单少时休息,每天能跑六七十单。慢慢地,他也发现,跑单也不止靠拉时间,还是得动脑筋:如何规划路线,什么地方单多,提前多久给客人打电话。只要勤勉,就能看到希望,李海刚觉得挺满意。“你也不需要看人脸色,只要准时,只要你比别人能跑,你就能比别人挣得多。”他现在每月的收入基本都上了万。

但刚来送外卖时,他心里还是多少有些落差。“你干厨师干得好好的,别人都叫你师傅,现在你上店里取外卖来了。”李海刚从双井搬到了望京,进了望京站点。

他到现在还记得,*天他只送了17单。骑车不敢骑太快,小区路线也不熟,常常找不到地址,有一次还在一天里超时了六单。上手快的人,可能一两个星期就能熟练,但李海刚花了一个月,才把路线摸熟了。

今年四月,李海刚提前把房贷还清了。他还介绍了六七个老乡和前同事到了美团,把自己的脱贫经验分享给了其他骑手。

他的“小目标”也越来越近了。“以前经常看那些正面的东西,老是觉得出去就成功,但是后来发现,你可能就会跌倒,会遇到风,还会遇到雨。”李海刚打算,现在边做边学,好好地准备下一次创业,等有六成以上把握时再出手。

“讲话两次提到今天的中国不是一百年前的中国,这句最触动我,我能感受到国家兴旺富强了,老百姓的生活改善,也让我们更增加了对国家的信心。”李海刚对自己的小目标似乎更明确了,“要有奋斗的信心,即使自己工作上遇到困难,也要努力克服”。

在车窗里见证城市发展

观礼前夕,43岁的茅华军一夜没睡。零点刚过,他就爬起来洗了个热水澡,刮了胡子,还特意找了把梳子理了理头顶的短发。太久没用过梳子,他梳起头时竟觉得有点生疏。更早些时,他特地去附近的商场买了一件淡蓝色衬衣和一双黑皮鞋,衬衣178元,皮鞋428元。他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穿过皮鞋,也记不清多少年没买过这么贵的鞋子了。凌晨1点多,刚高三毕业的女儿还打来电话,问他,“爸,你都准备好了吗?”。

对于茅华军,能作为网约车司机在天安门观礼,是一个普通人的高光时刻。

“这种机会可能是人一辈子*一次,而且是纪念党的一百周年。”茅华军说,当过兵的人,心中都有这样的情结,他非常兴奋。他一直想在天安门看升国旗。以往每年有机会,他都会在老家的广场看红旗升起。

茅华军出生在一个海岛上,在国营农场里长大。父亲年轻时曾在舟山的海军部队服役,退役后被分配到了农场工作。当时,知青下乡建农场,农场里有种植、加工、生活的配套设施,茅华军就在这里出生,在农场里玩着长大了。

1995年,茅华军从职高毕业,本来可以分配到乳胶厂,但父亲建议他入伍锻炼一下。他成了一名义务兵,驻地在江苏徐州。

在部队的第三年,茅华军遇上了1998年的特大洪灾。他所在的部队作为第二梯队备战,每天早上起床*件事,就是打好背包,随时准备出发。三年期满后,茅华军选择了退伍回家,当时家乡作为对外开放的龙头正在迅速发展,他感觉机会很多。

他被分配到了父母曾经工作的农场,在企业的消防队工作。农场临近港口,船只失火时难免遇险。一次,一家造纸厂的船失火了,船上装了整船的稻草,火焰熊熊燃起。茅华军所在的消防队是距离最近的消防队,在*时间被派到了现场。

“火情就是命令,这和我们在部队时也是一样的,一声令下就要去,没有其他的想法。”救火抢险外,消防队也给农场里的居民提供生活服务。每个星期四,农场都会组织“摆摊头”,消防队里的退伍老兵摆个小摊,帮农场的老人理理发、修修自行车。这是他们在部队时就学会的本事。

随着时代车轮的滚动,农场也慢慢退出了时代舞台。2004年,农场效益下降,农场并转,消防队也合并减员,茅华军就从消防队出来,考了驾照,开出租。

城市的快速扩张发展,让出租车行业蓬勃生长。对于在海岛长大的他,城市的街巷很陌生。尤其到了晚上,黑漆漆的,只能凭记忆摸索。他靠着眼睛和双手,把城市的地图画进了脑子里,不记得翻烂了多少地图。

茅华军还记得,*天上班那天,他挣了三百多块,差不多刚够交给公司的份子钱。自此以后,他从来没有亏过钱。”茅华军开车谨慎,好几次得了“优秀巡游出租车司机”的称号。2018年,茅华军决定不开出租车了,成为了美团的一名网约车司机。给自己打工,时间自由,也能随时休息,不再有挣份子钱的压力。

14年里,他开着车丈量了城市的每一寸土地,见证城市从中心逐渐向外扩张,看着一个个高架桥被架起。

巡逻在望京

一到阴雨天,骑手游国栋身上总有几处隐隐作痛,它们无声地提醒着他曾经八年的边防时光。

2006年底,河北人游国栋入伍来到了云南边境。*天晚上集合时,他全身冒冷汗,差点晕倒——他凌晨才到营地,休息了两个小时就起床,长途跋涉加上水土不服,像给了他闷头一棒。但他很快适应了当地湿热的天气,爱上了那里的蓝天白云。

五月份开始,云南进入雨季,雨水随时会落下。“在山里面,你会看到云慢慢地走过来,然后再过去,哗一阵雨。”游国栋回忆起在雨中拉练、演习、巡逻的时光。云飘过,天又放晴了,头顶着蓝天白云,他觉得心里的压抑也像云一样消散了。

他喜欢巡逻,是队里巡逻次数最多的。“虽说看起来老实,但我的心比较野,”游国栋的一个爱好是来回溜达。”送餐也要来回溜达,他感觉挺满意。

当兵是游国栋从小的梦想。姥爷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后来姥爷牺牲了,姥姥经常给他讲起这些故事。年幼的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父亲也有从军的梦想,因为家庭原因没去成,高中毕业后,游国栋就入伍了,背负着父亲和自己的梦想。

他入伍那年,《士兵突击》上映了。刚入伍,游国栋发现军旅生活和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样,“生活没有配乐,也没有旁白”,只有日复一日地训练。

“当个好兵”,抱着这样的想法,游国栋以优秀的表现完成了两年的义务兵服役期,带领班级拿了一个集体三等功。部队也希望他留下来,他一待就是八年。守卫在边境,时常会接到应急任务,出任务前他也写过遗书。八年的军旅生涯,锻炼了他的体格,磨炼了他的意志。

2014年,游国栋选择了退伍,“身上有伤,怕耽误训练。我留在这儿就是为了做贡献的,不是为了混日子的。”退伍之后,他先在家里陪了两年家人,一边务农,一边照顾老人,家里的开支主要靠退伍费维持。2017年,游国栋在战友的介绍下,来北京送外卖。当时,家里的老人去世了,媳妇儿刚生了小孩,退伍费也花得差不多了,他得挣钱养家。

初出社会,游国栋自认没一技之长,没经验,没资本,也没人脉,试过找工作,也试过租个摊卖糕点,都没干成。

战友给他介绍,送外卖是一份不错的工作,每个月到手能拿七八千。在部队待久了,他感觉自己和外面的世界有了“代沟”,甚至连冬天可以贴暖宝宝取暖都不知道。但接单、取餐、送餐,跟着这一套固定的流程,他很快就上手了。他也保持了规律的作息,七点钟起床,深夜收工,有时会调夜班,上到十二点。

冬天骑着车在外面跑,寒风刺骨,腰伤犯了疼得受不了。夏天下雨,浑身的伤都难受,只能咬牙坚持。他听上去轻描淡写,“当兵时间长,哪能没有伤,这都是小事。熬过去就行了呗,合理的叫做锻炼,不合理的叫做磨炼。”从部队出来,他感觉自己有股韧劲儿,“干一件事就必须干成”。在他看来,骑手的工作简单,不需要和太多人打交道,倒适合他的性格。

在部队时,走上天安门的阅兵场是他的一个遥远的梦想。边防兵一般不能动,他的梦想也没机会实现。有个排长参加过阅兵,回去作报告,让他特别羡慕,“简直是两眼闪着小星星看着他,感觉他自带光芒。”

没想到,梦想在退伍后实现了。七月一日,在天安门前,他一声一声数礼炮,数了一百声。前一天晚上,他跑完单,九点从望京出发,坐了两个小时的地铁到了集合点。出发前他临时找不到钥匙,耽误了时间,晚饭也没顾得上吃。“观礼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肚子饿,到现在也不饿,只有兴奋。”在观礼现场,他跟着唱国歌、唱国际歌。共青团员和少先队员代表集体致献词环节,游国栋的脑海里一个个画面闪过,“百年的时光,我们走过的路非常不容易。”不自觉间,眼泪流了下来。

观礼结束后,游国栋拨打了家人的电话,*句话就问了他们,“你们是不是也哭了?”

每一餐都是一份责任

一次送餐时,骑手高丰进了金台路的一个小区,找20号楼,但眼前出现了一堵墙。服兵役时,高丰抗过洪、扑过火。眼前的墙有三米多高,还挂着铁丝网。他没办法,只得绕路。北京小区里楼房的排序,让高丰刚干骑手时头疼了好一阵,“3号楼旁边是5号楼,4号楼就不一定跑哪儿去了,也许跑出几百米开外去了。”他花了好一阵子,才把常跑的小区记熟了。

高丰今年32岁,家在辽宁省葫芦岛市。老家经济落后,家里并不宽裕,父亲靠养牛羊为生。18岁那年高丰中专毕业,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在读大学,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他选择入伍,到了哈尔滨。

部队里的工作,高丰觉得最难的是“修雪形”。哈尔滨冬日漫长,雪从十一月下到来年二月,他们要把雪扫起来堆到路边,修得有棱有角,砌成方块状。每年有四个月,他们都要和雪花较劲。

等春天来了,雪停了,山火却燃了起来。2009年5月,高丰刚入伍半年,还是不满20岁的生瓜蛋子,刚下连队一个月,就被送上了扑火救灾的前线。夏天又有洪水的威胁。2013年,高丰还参加过鸭绿江抗洪救灾的任务。

刚退伍时,高丰心气高,想着能有机会赚大钱。但现实却并不如意。退伍后,他的*份工作是在老家水利局做临时工,做水质监测。一年后,他辞职了。每个月的工资只有1250块,糊不了口。

老家工作机会少,临时工的待遇只能解决温饱,攒不到钱,就没法娶媳妇。他想结婚,得挣钱,必须外出打工。

*站到了大连,做保安。每个月挣三千多,几个月后,他又辞职回家了。在老家他做过各种零工,送快递,做电工,以及和水泥之类的零工。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技术不过硬,零工打一天是一天,但要结婚就要照料家庭。他没有陷入低迷。父亲给他力量,他一把年纪了还在奋斗,遇事也不上火。

“好好干吧。”每次打电话时,父亲总这样和他说。

2018年4月的一天,他在工地上干活,接到了一个战友的电话,说自己在北京送外卖,能挣上钱,问高丰要不要来。高丰没犹豫,当即就订了票。

跟着老骑手跑了三天后,高丰就上岗了。独立跑单的*天,他心情特别好。天气不冷不热,也没遇上什么突发情况。“心情好的不得了,终于找到能挣钱的活。”他觉得充满了希望。隔年,他就把在老家做幼师的媳妇儿也带来了北京,夫妻俩一块跑外卖,也互相有个照应。

今年,他去商家取餐时,经常可以看到聋哑人骑手取餐,在手机上打字和商家沟通。他感慨他们的不易,也认为外卖员应该受到更多关注,这份工给很多人提供了不易得的工作机会。

2019年,高丰和妻子两个人,都作为骑手代表参加了国庆游行。这圆了他当兵时未完成的梦想。刚入伍时,因为值班错过了2009年国庆阅兵的直播,他之后反复看了好几遍录播。走过天安门前的那一天,梦想成真了。“特别爽!我都能看见飞机里的驾驶员。”七一的观礼结束后,高丰兴奋地跟妻子分享自己在现场的感受。2019年,他们没看到今天这样超低空飞行的景象,“从我头顶上飞过去的!”他还把请柬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妻子。妻子回他说,“留着,保留一辈子!”观礼全程,她一直坐在电视机前看直播,寻找丈夫的身影。

他和妻子计划要个娃,继续留在北京,赚钱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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