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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G资本首席畅想官刘慈欣:人类移民,仅仅因为“太空在那里”

在最近举办的2018年「IDG资本私享会」上,我们与科幻文学创作者、《三体》作者、IDG资本首席畅想官刘慈欣进行了一场大开脑洞的对谈,其中不乏许多上帝视角的想象。

        在最近举办的2018年「IDG资本私享会」上,我们与科幻文学创作者、《三体》作者、IDG资本首席畅想官刘慈欣进行了一场大开脑洞的对谈,其中不乏许多上帝视角的想象,例如关于人类的未来、人与人工智能、虚拟与现实、脑机接口与基因改造问题;另一方面,投资人与作家也就一些现实热点话题展开了探讨,比如马化腾的知乎提问,马斯克的火星计划等等。本文为现场实录,接近1万字,建议在完整时间打开想象力阅读。

  刘慈欣:我只是一个写科幻小说的作者,我并不懂公司,也不懂企业和资本的运作,我只是跟大家随便聊聊吧。

  牛奎光谢谢大刘,《三体》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作品,科幻小说的魅力就是在已知的宇宙规律以外构想新规律,从而在上面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三体》无疑就是这样一部出色且脍炙人口的作品。构建宏大,更有意思的是,书中提出了像“黑暗森林”、“降维攻击”、“水滴”这样一些在互联网圈广为传播的概念,在场的IDG资本投资人和被投企业家好多都是《三体》粉丝。我想请教大刘,您是怎么构建三体和世界观的?

  刘慈欣:其实这个过程和大家想的很不一样。刚才我说过,我是一个科幻小说作者,但是人们往往把科幻小说作者误会为学者,我们不是学者,我们的思维方式和学者也完全不一样。在整个的创作过程中,包括之前的构思以及写作过程,90%的精力就是放在如何构建一个好故事上。

  我们努力构建一个读者喜欢看的故事。至于这个故事带来什么思想,有什么底蕴,有多么深刻的含义,坦率说这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当然,故事出来以后,如果这个故事真正好看,读者总能从中解读出很多东西来,不同的人解读出来的也不一样,但不一定是作者所想的,比如有的解读将三体和区块链关联起来,这就不是我所想表达的意思。

  但是有这种解读是很正常的,每个作品都是这样的。我的经验是,你要想写出一部好作品就应该集中在作品本身。如果你先想到一个什么东西,搭起一个框架、概念或者主题先行,这个作品读者肯定不喜欢看,你想表达的东西他反而体会不到。

  牛奎光:IDG资本一直以来专注于科技领域投资,是科技的信徒,我看您的作品里也很强地展现了“科技之美”,比如“黑暗森林”有两条公理、法则。您怎么看待“科学”元素在科幻或者在您作品中的地位呢?

  刘慈欣:科幻文学作者,其实是从“科学”当中挖掘故事资源。我们是利用科学,而不是在传播科学。所以,我们关心的是,科学里面有没有故事资源,而并不关心科学的某个理论是否得到了实践的证实,或者是不是真理。

  牛奎光:就《三体》中的一个具体概念而言,比如“二向箔”这样的降维攻击武器是怎么来的?

  刘慈欣:二向箔的概念很简单。按照刚刚的思路,我是在试图编一个好的故事。那么外星人出现了,需要有一个武器,这个武器必须是一个特别厉害的超级武器。审视人类武器,从原始的冷兵器一直到现在*进的威力巨大的热核炸弹,再到想象中的武器,比如太空站的反物质武器、黑洞武器等。

  不管这些武器的威力多大,原理多复杂,一个共同点就是利用现有的自然规律,作为打击敌方的力量。但局限性也正在此。我就在想,有没有一种武器通过改变自然规律打击对方,这个威力可能比利用现有的自然规律之下做的所有武器可能要高几个数量级。

  至于二向箔很简单,自然规律里空间是三维的,不包括时间。把三维减去一维,这个打击就变得十分致命。按照我们现有的宇宙武器根本没法相比,这就是科幻小说的一个思维方式,和学者是不一样的。

  牛奎光:还是从根本上去改变和打破。

  刘慈欣:对,关于自然规律问题还有一些更极端的想法。有一篇小说乍看很让人吃惊,甚至觉得荒谬。他要改变的自然规律不是我们的物理规律,而是数学规律。什么意思呢?比如在3和4之间还有一个自然数。

  牛奎光:这个脑洞也够大。

  过以宏除了降维,有没有办法增维或者升维?

  刘慈欣:小说里一开始就打算写外星人增加一个维度,但是后来发现在科幻小说里面描写三维以上的维度很困难,没有办法有很形象的描写,因为我们没有办法想象那个思维空间是什么样的。

  过以宏:现在从投资、创业各个角度都会碰到一个概念,就是人工智能(AI),IDG资本也是全球人工智能独角兽企业商汤科技最早的机构投资人,我们看到很多科幻作品也在讨论这个。比如人通过机器人在改变一些事物,过程中就失控了,人工智能反过来控制和打击人类,开始作恶。目前似乎还看不到这样的失控转折点,这样的点是否真的存在,如果有,我们该如何提前捕捉到一些讯息?

  刘慈欣:举一个有意思的例子,我们说人类被自己创造的某种力量控制了,或者统治了,比如AI。但我要提一个问题,此前没有过吗?也许在上古时代就出现过。比如小麦。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里提出的一个观点,是我们驯化了野生的小麦成为农作物,还是野生的小麦驯化了我们。仔细想一想,可能后者更合乎情理。农民要照顾小麦,很辛苦,要给它浇水、除虫、耕地,辛辛苦苦就是为了让它一代代繁衍下去,而且繁衍的越多越好,某种程度上就是小麦控制了人类,但是我们意识不到这一点。你说人工智能什么时候控制人类,可能现在已经悄悄开始了。

  我前两天去了一趟雄安新区,那边的超市没有店员,酒店没有柜员,都是自动化的。街上行驶的都是无人车,送快递、送外卖都是自动的,这个可能就是你说的一个节点吧。

  过以宏:如果再往前延展一点,从科幻电影来说不光是不知不觉的控制,而是要作恶,取代人类,把人类作为他们的工具。

  刘慈欣:要达到电影里面的强人工智能,在现在看来中间还有很多技术障碍。现在的人工智能,前面有多少智能后面就有多少人工。所以说距离真正的人工智能离那一步还差的很远。真正的智能是什么呢?

  举一个例子。大家都知道图灵测试(编者按:指测试者与被测试者(一个人和一台机器)隔开的情况下,通过一些装置(如键盘)向被测试者随意提问。进行多次测试后,如果有超过30%的测试者不能确定出被测试者是人还是机器,那么这台机器就通过了测试,并被认为具有人类智能。)

  现在很多机器已经通过图灵测试了。但我不这样认为,真正的智能是什么呢?这个机器能通过图灵测试,但他假装通过不了,这是真正的人工智能。还有比如说AlphaGo赢了柯洁,这个也不叫人工智能,它就该这样,那就是他最擅长的东西。真正的人工智能是什么,他赢不了柯洁,恼羞成怒,拿起棋盘往柯洁脑袋上砸,这个才是。但是到这一步,人工智能还很远。

  

  牛奎光:台下很多科技企业CEO,特别关心科技的发展。关于科技加速发展的问题,您如何思考?技术越来越进步,同时也带来了很大的焦虑,那么快速进步是一个好事吗?

  刘慈欣:我觉得不管好事、坏事,进步肯定不能停止,这是我们生存必需的。而且技术本身,用凯文·凯利的话说,本身就是自我进化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是要进步的,不以我们的意志所转移。除非发生某个不可预料的灾难,社会肯定会进步。

  你的问题本质可能在于,人在不断进步过程中,所处的位置是什么样的。人的位置肯定是渐渐变得没有用处了,以后可能会出现所谓的“无用阶级”。

  从目前来看,最需要人做的工作,基础科研。但有一个很令人担忧的趋势,传统的研究思路越来越多被大数据所取代,而对大数据的分析不是靠人分析,是靠机器分析,就是科研中相当一部分工作是由机器来完成的。这种情况如果发展下去也是十分可怕。

  牛奎光:这确实是很可怕的事情。在数据化的生存状态之下,一个新的关于公平和自由的问题是,当人越来越多被数据化以后,数据的拥有方和产生方之间存在着巨大的不平等,拥有方甚至逐渐拥有垄断性的力量。

  再举个例子,比如说导航,此前是人类看了路线自己做决定,现在导航每次做决定比人好以后,人类慢慢就不做决定了,导航说怎么走就怎么走。机器是收集全局的信息,进行全局的优化。人变成一个局部的信息,做局部的优化,人类很可能干不过机器。慢慢机器可能变成一个超级力量,而个体变成一个小力量,可能到这样一个时间点事情就失控了。

  公平和自由的定义分别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大刘您怎么看?

  刘慈欣:这个问题是两方面的:一方面大数据确实侵犯到个人隐私或者自由,被少数人操纵可能造成对个人权力的某些损害,甚至发生更严重的事情。但是另一方面,大数据也好、IT技术也好,有另一面常常被忽略。它在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提供了一个机会,每个人有了向整个社会发表意见的机会。个体有直接的渠道让自己的声音被所有人听到,这是整个民众的意愿,它会在网上形成前所未有的力量,这个力量是相当巨大的。

  牛奎光:您刚才也提到人会变得越来越没用、越来越宅。

  刘慈欣:现在已经是了。

  牛奎光:技术对人在这个方面的改变会是什么样的?

  刘慈欣:首先这个改变没有办法,现在人们对人工智能的未来最担心的,其实有点走偏了。无论是学者、政治家还是普通民众,最担心的就是刚才所说的,智能机器逐渐代替人的工作,在这个方面提出了两个可能性:

  一个可能性很黑暗、很可怕,我们和机器的关系理不顺,大量的人失业找不到工作,社会越来越动荡,上世纪的卢德运动,一帮人砸毁机器,现在可能就是破坏网络、砸毁电脑。长期的动荡下去,这是一种可能性。

  另一种光明的可能性是,人和机器终于理顺了关系。建立了新的社会分配制度,让机器代替了大部分事务,同时给每一个人更富足、更优裕的生活,工作时间大幅度的减少,甚至不用工作。这是两种可能性,他们认为前面一种很黑暗的可能性,后面一种是很光明,我认为恰恰相反。

  如果前一种可能性发展下去,整个人类因为AI抢了工作,乱七八糟,到处打砸抢,社会动荡。虽然不是一个好事,但是至少社会还能正常发展下去,因为人类历史上这种事情多了。如果真的出现后面那种事情,我们的社会分配制度、经济制度、政治制度发生彻底的变化。

  之前人类文明发展所有的动力都是我们生存的愿望、改善的愿望,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精神动力。假如这个动力突然没有了,“不劳者不得食”改变了,整个人类社会可能从精神上完全失去力量。当然有人会说,我们没有工作了,我们可以从事艺术和科学,这个是想当然而已。少部分人会的,但大部分人不会的,不信可以试一试。

  过以宏:挺有意思,思考为创业者提供新的机会。本身我们请大刘来做IDG资本首席畅想官也是想有更多思想碰撞,帮助激发更多想象力,希望在中国,科幻的力量也能成为创新的重要来源之一。

  牛奎光:我沿着大刘的思路,在已有的宇宙规律之下考虑人与机器的关系,还是假设人这个事情是稳定和不变的。现在有很多基因技术,人已经开始尝试自己改造自己了,这个其实是完全不同的。

  之前的基因改变都是靠突变,这个突变的概率很低,十几万分之一,几百万分之一突变,改变一下。但是人改变自己的基因之后,或者改变动物的基因之后,这个多样性有可能一下子就爆发了,如果再加上您说的技术也不可逆,改变可能拉不回来,听上去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场景,也可能导致人类很快就玩完了。

  刘慈欣:你说的有两点:一个是人改造自己的基因,第二个就是人建立了某种接口与机器结合。

  牛奎光:是的,虚拟与现实。

  刘慈欣:这两点确实,可能是人类历史上真正的转折点。

  举一个例子,比如把一个石器时代、原始时代的尸体放到停尸房,验尸官基本不会发现异常,他认不出这是一个古代的人,因为跟现代人在各方面都极其相似,甚至是智力上。一个石器时代的人如果让他生活到现在,只要教会他认字完全可以生活,其实我们就是原始人,只不过是生活在现代环境中。

  但一旦我们介入了自身的进化,科学技术真的侵入到人类生物学特征上,这个改变即便是科幻小说也很难想象。很可能会把我们的价值观,我们的社会、文化、哲学彻底改变。

  比如出现了第三种性别会什么样?

  牛奎光:对,这个很难想象。

  刘慈欣:就很难想象,因为整个生活、文学艺术、人的感情完全变了。哪怕不说永生,如果人真的能够活500年,我们的文化会怎么样,这个也很难说。特别是与机器的结合,都会带来一些现在很难想象的情况。

  牛奎光:嗯,如果人机接口改变以后,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拟。钢铁侠说过,人类生活在真实世界里的几率大概是十亿分之一。像电影《头号玩家》就是若干年以后的一个游戏世界,它的体验远比人类在真实生活里的体验要深刻、丰富多了,这也是颠覆性的一个问题。您认为我们所在的世界是真实还是虚拟的?

  刘慈欣:其实这个想法也是自从IT技术发展起来以后人类逐渐产生的想法,很自然的想法。当我们看到计算机里的虚拟世界之后,自然而然的就想到我们自己是不是生活在一个程序里。

  牛奎光:游戏公司就是完全创造了一种现实中找不太到的体验。

  刘慈欣:如何定义真实在现在的物理学里面很难定义。物理学只有一个问题,世界是物理的还是几何的?现在基本上确定世界是几何的,我们看到的一切实际上都是空间,我们看到的离子以为是一个实物,其实它只是一个空间的曲率变得很大。

  这个概念在科幻小说里面一直在变化。最早是上帝,后来到了玛丽·雪莱的*篇科幻小说的时候,因为工业革命的影响,上帝诞生了人,人再造人,人就是上帝;再往后上帝变成了外星人,人们看到远古的遗迹里面很多都像外星人来过的痕迹;发展到现在的信息社会,上帝可能是程序员,人类生活在程序里。现在来说,这是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问题了。

  格林有一本书叫《隐藏的现实》,介绍了各种各样的世界,其中一个就是“虚拟世界”。假如确定我们就是生活在一个程序中,面临的*问题是如何让编程序的人或者运行程序的人别把这个程序关掉。这个确实是很哲学的问题。

  牛奎光:既然说到哲学问题,究竟现在的科技发展是让人变得越来越强,还是因为人变得越来越弱而不得不进行的一种智力进化?

  刘慈欣:我认为人是越来越强,包括我们的生存能力,其他能力也好。即便生存能力很强的细菌,也是借助外界的力量支持自己的生存,他也要从周围提取能量。

  而人类能够作为一个社会来协同,一旦协同起来就变成地球上最致命的物种。当年的智人没有科学技术,但是能协同;智人到了哪个大陆,哪个大陆的物种都开始大量的灭绝,包括猛犸象这些都被他吃了、杀了,这是很厉害的。

  牛奎光:我在知乎上看到过一个问答,“有什么让你细思极恐的问题”,当时有一个回答大意是这样的——机器比如电脑,机器因为天然的联合,会比个体的人和人之间的联合更有效率,最后达到的就是机器不需要意识就可以把人干掉。当时我看了之后吓出一身冷汗,这个您怎么看?

  刘慈欣:我承认机器协同联合的效率确实比人高很多。

  牛奎光:求存还是付诸于感性,以后我们可能全都是机器了,这样想一想是非常冷冰冰的。

  刘慈欣: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就是现在还没有发生的进化进程。假如人类只是一个生存阶段,然后你所创造的东西在地球创造出更好的智慧、更高的文明,那也没有办法,我们只能作为中间的一个形态。

  牛奎光:一个过渡形态。

  刘慈欣:对。

  牛奎光:这个还是蛮悲观的。

  刘慈欣:不是,我们之前已经发生过了。人类作为哺乳动物之前有很多了,包括刚从海里走到陆地上的一群两栖动物也是早就灭绝了,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

  牛奎光:今天现场有很多优秀的创业者。而作为投资人,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一直陪伴创业者也会发现其实创业是一个打破旧共识、形成新共识的过程,而且打破的越大,所带来的成就或者社会意义也更大,当然过程是很痛苦的。

  我觉得这就有点像您小说里写到的“面壁者”和“破壁人”,全世界可能就一两个能够破这个壁,非常有难度的一个操作。您如何看共识这件事情,老的共识和新的共识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创造者或者实验者的心理过程是怎么样的?

  刘慈欣:这个难就难在新的事物,我们看到的东西都是一些成功的新事物,大部分的新事物都死亡了,都失败了。

  牛奎光:创新本身就是这样的。

  刘慈欣:难就难在新事物开始并没有显示它成功的迹象。举一个例子,在军事上,最初热兵器枪出现的时候,根本不如弓箭厉害,差远了。它射程也好,威力也好都比弓箭差远了。汽车刚出现的时候比马车是慢很多的,而且经常坏,马是不会坏的。飞机刚出现的时候也远不如飞艇,它比飞艇差多了,续航能力弱,载货量小,要求动力大。但是当时的困难就在于,我们没有办法看到这些新事物的前景,因为大量的同样的新事物确实没有前景,难就难在这,我们怎么看到它的前景,确实对谁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牛奎光:所以对于创新者、创业者来说应该怎么办?就像面壁者和破壁人一样,他应该有什么的心理素质,应该是高深莫测还是大智若愚?

  刘慈欣:我要是知道我就是创业者了。但是有一点,我们与机器相比,人可能有一个至少现在还没法被代替的就是想象力。对新事物,我们需要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这大概是*能够判断它前景的办法。这个是靠逻辑是推理不出来的。

  牛奎光:我们只能靠想象力,靠信仰。

  刘慈欣:再回到前面的话题,假设机器真的联合起来针对人类,但是人类对机器拥有最后的优势就是想象力,而机器没有,这个重要性可能也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力。

  牛奎光:我们还是要靠想象力穿越周期,尤其在现在大环境貌似也不太好的情况之下。谢谢大刘,接下来是互动环节。

  转转CEO黄炜:《三体》中提到,“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你自己对于文明和岁月是怎么思考的,更崇尚冷血抗争还是文明柔情?

  刘慈欣:“给岁月以文明还是给文明以岁月”,这个问题其实牵扯到一个很大的问题,我们目前的价值判断,换句话说,我们判断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这个判断表面上看起来很简单,实际上十分困难,甚至不可能。

  为什么说不可能呢?因为判断一个行为的对还是错,就是判断它*对错,首先要把人类的*目标搞清。我们的*目标是什么?表面上看起来很一致,但是让大家来说其实非常不一致。

  有两个*目标,一个是让整个人类的文明延续下去,延续到整个宇宙当中,扩展到宇宙当中。另外一个目标让我们每一个人过得都很幸福,充分发挥我们每个人的人生、人性,个体充分得到尊重。但是这两个目标有时候是矛盾的,你得先把这个搞清楚才能搞清楚做的某个事情是对还是不对。

  刚才说的,给岁月以文明还是文明以岁月,就是涉及到*目标不同。但是人类的*目标是什么,现在确实没有搞清楚这个问题。

  我个人的看法是“给文明以岁月”,而不是“给岁月以文明”。我们真正给岁月以文明,真正我们文明发展起来,发展到遍布整个太阳系甚至整个银河系的时候,我们根本不会灭绝,当生存问题完全不需要考虑的时候,我们最后就可能面临大灾难,就灭绝了,什么都谈不上了。

  “死”在科幻小说中和在主流文学中很不一样。科幻小说中的死,某种事物最后的灭亡包括人类最后的灭亡,不一定是悲剧的。因为这是它的必然结果,就像我以前常举的一个例子,写一篇小说,描写两个人白头到老、幸福生活了一辈子,这不是悲剧。最后加一句,他们都死了,一百岁,仍然不是悲剧,因为整个人类社会也是一样的。

  如果我们真的“给岁月以文明”的话,人类文明会存在相当相当长的时间,这个时间长到我们难以想象。

  微众税银COO 曾源:云天明到底在《三体》里经历了什么,从而成为了可以给程心那么多童话的人?

  刘慈欣:去看宝树写的《三体X》吧,他就写的这个。我们创作时大量精力是放在已有的故事,关于我不去写的故事,我自己想的也不多,对我也是一个开放性的问题。至于云天明经历了什么,我想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让人去写的新的作品,因为他作为完全异类的不同物种进入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物种世界里,他的生活必然十分艰难。他做到那一步必然是很伟大的,至于他经历了什么,我跟大家一样,也是一个开放的结局,我并不知道。

  高灯科技CEO 高峡:马化腾在知乎上问未来10年哪些基础科学突破会影响互联网科技产业?产业互联网和消费互联网融合创新会带来哪些改变?

  刘慈欣:一定有一个未来科技的突破会影响互联网,但是这个突破会不会发生现在还是问题。那就是人类大脑与机器的接口,这个一旦突破的话,互联网马上变成一个外有的东西,我们连在网上的不再是电脑,是人脑。不只是互联网,可能整个人类文明都会被改变。这个技术目前仍然在很艰难地做着,投入巨大的力量,目前没有看到突破的希望。

  小源科技CEO 段雨洛:肉身和灵魂的关系是什么?物质系统复杂到一定程度,就能产生意识?也就是说,意识本质只是复杂度的宏观体现?

  刘慈欣:这个问题很深,至少按照现在科学的观点来说,并不存在灵魂。整个意识就是一个物质的组合运作,目前并没有发现生物体或者大脑中存在着自然界不存在的物理规律,它遵循的也是大自然的规律,也是牛顿三定律、量子力学,也是相对论。

  既然如此,我们只能采取一些机械论的观点,人脑的运行可能就是一部复杂机器的运行。可能它的复杂度远超过我们的想象,最近就有学者提出来,人的思想是一个量子过程,而不是一个化学过程,这样就让人很绝望了,我们了解大脑也会变得十分困难。但是即便如此,量子过程遵循的也是函数,也是量子力学,也并没有生命自己独有的自然规律。

  IDG资本张海涛:如果从*的宇宙尺度上看是黑暗森林规则的话,小一些尺度的地球上这一规则是否也会生效呢?

  刘慈欣:黑暗森林的规则是科幻小说里的设定,它必须满足一些条件才行。一个条件就是两个文明之间距离足够遥远。第二个条件是两个文明的构成,生物体之间的差别极其巨大。这两个对人类社会都不适用。

  首先,地球上的文明离的都不远,我们都近在咫尺,可以相互融合。最重要的一点,我们都是同一个物种,能够相互交流。我们和外星物种之间的差别可能比我们跟地球上一颗小草的差别都大。所以我常常想,我们遇见外星文明的*个问题,可能大家根本想不到,就是如何判断我们遇到的外星文明是有智慧的?

  如果面对一只蚂蚁,它能看到我们是有智慧的吗?你既不会打洞,也不会保护蚁后,也不会从外面抓昆虫,每天就在一个长方形上的东西上点来点去,也没有点出什么新玩意儿,这对蚂蚁来说可能不是一个智慧的生命。

  外星人到来也是一样,我们和他们的差别比蚂蚁和我们的差别要大得多。所以真正和外星文明的接触,对人类可能是一个极其残酷的问题,它的残酷性可能我们远远想不到。不是你和他应该怎么交流,而是人类可能连这个起码的资格都没有,很可能是这种情况。

  神秘嘉宾:您如何看待Elon Musk的火星移民计划?

  刘慈欣:关于这个,我想多说两句。如果抛开科幻作者的身份,我作为一个理智的思考者去看,首先我可以肯定的说,和我们想象的不同,我个人认为,目前大部分的火星移民或者星际移民也好,所有给出的理由都是站不住脚的。

  比如说,因为地球上的环境正在恶化,所以我们要到火星去。地球再恶化至少不戴手套能够把手伸到空气里,火星上做不到一点,很快就被冻伤了。地球至少有空气,还不至于不能呼吸,或者低压低到让人血液沸腾。所以这个理由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另外还有理由,比如说去小行星带开矿,去挖铁矿石,你算算它的成本有多高,这个完全是不现实的,经济学上也很荒谬。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为什么这么一个虚假的,从理智上看完全不成立的理由,被我们当成借口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作为去火星移民的借口,这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正是因为我们需要这个借口,不管有没有道理。因为我们开拓、向外扩张的这个因素深藏在我们血液里,是藏在基因里、是生命最本源的东西。就像当初生物从海里走上陆地的时候,有理由吗?没有任何理由,以及任何理由都站不住脚。

  当时海里有丰富的营养物质,能够防止当时地表上很重的辐射;当时到陆地上生活是很艰难的,生存条件完全不如海里。而他之所以到陆地上来,如果当时没有走出这一步,现在地球上所有的大陆是一片死亡的沙漠。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去太空、去火星移民真正的原因要比表面看来深刻的多。我们要去太空仅仅是因为“太空在那里”,很简单的一个道理,这是生命最本源的问题。我相信Musk自己也清楚这个。

  过以宏:刚刚大刘提到,人类移民外太空其实是源于人类基因根植的探索和开拓的本能。创业和投资你会发现也是如此,永远有很强的好奇心,探索的热情,不断挑战边界。创业,我相信本质上是“未竟的理想就在那里”的源动力在驱使创业者穿越万难,坚持下去。

  作为投资人,我们一方面是创业者身旁坚定的支持者,另一方面也是科技和创新的信徒;通过私享会等诸多形式的探讨,IDG资本希望提高预测、判断未来格局的能力,同时加强我们自己在新格局里的影响力,这是我们在做的一些尝试。今天的对话脑洞很大,很精彩。谢谢大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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