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找到没被满足的细分市场需求,任何领域都有着很大的机会。”5月8日这一天,华中科技大学启明学院演讲厅内,近百名学生座无虚席,王强站在讲台中间,回答学生的提问。
作为真格基金联合创始人,王强这次专程来华科找项目,在他的头顶闪烁的显示屏,打出令人鸡血的标语——“寻找明日独角兽”。
这所偏居中部的武汉高校如今成为许多投资人或互联网公司关注的焦点。过去十年间,这里诞生了微信之父张小龙、卷皮网黄承松、海豚浏览器杨永智等一批互联网大佬,他们的名字被互联网科技界传遍,他们有着共同的身份——华科男。
他们大多低调、务实,智商极高,在他们身上有着图腾般的烙印,就是对技术和产品有着宗教般的信仰。
多年后,华科的基因以某种方式延续,以郭列、付小龙为代表的更多80、90后华科男开始书写属于他们的故事。创业是条漫长的路,他们通过技术改变自身,也改变着这个时代。
2001年肖宇结束武大本科生涯,进入华科电信系,从一个大学到另一个大学,他很快感觉到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
位于街道口正中心的武大,连接着商业的繁华与热闹,业余时间里,肖宇喜欢参加各类社团活动,聚会喝酒、跳舞,他性格开朗,极易与人打成一片。
但进入华科,完全是另一番景象。那时,华科距离武汉市区尚有一段距离,从南二门进去,一路梧桐遮天蔽日,这所号称“森林”般的大学70%的面积都被林木覆盖,教师宿舍散落其间,喻家山上华科看上去更像是一座森林岛屿。
“踏进校园的那一刻仿佛与世隔绝,这里散发出一种浓厚的学术氛围”肖宇说,刚入学一位师兄告诉他如何学习,足足讲了3个小时,这令他感到惊讶,但很快他发现这并非个例,“怎么说呢,华科人,太单纯”。
肖宇身边的同学,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种独特的气质,同样表现沟通方式上,“有什么说什么,非常直接”。
这所理工科主导的大学,男女比例一度失调,华科男成为“技术”的代名词,多数人志愿成为技术工程师,学生生活基本按照课程表进行,没有广阔的社交圈,也没有多彩的课余生活。
当时肖宇所在的电信学院互联网中心实验室刚刚起步,与传统教学科研不同,华为、TCL、长江数通、精伦等许多企业纷纷把自己的研发中心投入到学校的实验室里,研发成果直接生产使用。
这里研究的是最新的科技,最*的技术,进入实验室需要经过层层选拨。
30几个学生,在几十平米的封闭场所内,项目启动,等待他们的,便是一场恶战。“在这之前我甚至没有学过计算机语言,五天时间看书马上就得上手编程,几乎没有任何缓冲期”肖宇说。
项目多,任务重,肖宇和同学经常在实验室里通宵,打地铺睡觉,除了吃饭,几乎与世隔绝。“大家都特别聪明,每个人都特别好沟通,实验室的传统是师兄带师弟,如果你跟不上大家,你就会自惭形秽,而选择离开”,肖宇把这段时光称之为最热血的青春,一群人老老实实干活,特别有拼劲。
三年时间,肖宇参与了近50余个项目,高速运转的实验室诞生了一批技术大牛。此后的十年里,实验室从30人扩充到300余人。
谁也没有想到,多年后,电信系和计算机系成为华科最重要的无形资产,中国*的跨国通讯公司华为,30%的员工来自华科;在腾讯内网员工标签一栏,华科的tag在top10格外显眼。从来没有如此多的精英、创业者、富豪密集的诞生在一个群体里。
就在肖宇埋头编代码的时候,他还不曾注意到,与他同届的新闻系学生李玲玲已经休学创业。
李玲玲爱好动手制作一些小发明,读书期间就有7项专利,被誉为“全国大学生创业*人”。
2001年还是华科校长的前教育部部长周济非常推崇创业,李玲玲的故事从学校层面在全国媒体上重点推广,师生口耳相传,兴奋的议论声鼓噪着,创业的火种就此埋下。
2004年在华科韵苑26栋的宿舍里,姚欣写下PPLive*行代码,他本想着写写代码就结束了,谁知道,这款网络电视直播软件开创了全新的P2P流媒体技术,使得同时在线的人越多,下载速度就越快。
“上了创业这艘船要想下来很难”,这一年姚欣在与投资人谈到自己的计划时,获得了投资和创业建议,他当即决定休学创业。
还在读大三的夏里峰结识了姚欣,备受鼓舞,利用业务时间参与到PPTV早期的研发中,成为PPTV第七号“编外”员工。毕业后,夏里峰进入华为公司工作。2009年,终因放不下心中的“创业梦”,他从华为辞职,开始寻找新的创业机会。
此时软件学院的黄承松做了一个返利网站,这让夏里峰一下子产生了兴趣。在华科附近一间不足50平方米的平房里,两人没日没夜琢磨,最终做出了一款专门针对低水平消费群的导购网站“九块邮”,这是后来卷皮网最初的原型。
没有过多资源,学生组团创业成为一种连环效应,几年后肖宇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做的微助教致力于帮老师解决与学生互动的难题,
“华科人心气很高,总想折腾一下,希望互联网上留下自己的一笔,对人说这个产品是我做的”。
对于技术的迷恋,在最早的这波互联网浪潮中,华科男崭露头角,他们对创业充满激情,却在商业面前显得稚嫩。可贵的是“华科男” 这个称谓赋予的意涵已经在他们中产生,并通过某种方式传承下来。
在华科东校区校医院西侧的马路上,启明学院双子楼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学院,而是直接归属学校。它真正被华科人熟知,是首届启明之星评定结束后,众多创业团队入驻,东侧的亮胜楼开始热闹起来。
现在亮胜楼是本科生的创新创业基地,8楼的6号到11号是联创团队的办公室,这是由海豚浏览器创始人杨永智为代表的机械学院,对IT有着浓厚兴趣的13名学生自发创立。在之后几届中,简寻何斌、极验吴渊等一批从那里出来,在近年一跃成为创业明星。
肖宏的理想是做一名优秀的程序员,想到什么就能立马做出来。大一那年他加入了以“极客”著称的联创团队。入社有极为严苛的标准,对于肖宏来说并非难事。
2011年他参加高考,那年华科的录取分数是599分,肖宏只多出一分,作为一名外省的学生如何填志愿才能确保自己不会被刷下来,为此他在草稿纸上罗列了一套算法。
大三那年肖宏再度想到这个创意,重新将产品升级,这款教大家如何填报志愿的公众号,使他在大学生创业比赛中拿到了全国铜奖。
在联创,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新的产品被开发出来,那些设计和代码占据并重新结构了肖宏的头脑,这使他一度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我在寝室里一个人做东西,从白天到黑夜,我甚至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或许孤独是所有程序员天性和宿命,他们只擅长通过产品来与世界和用户沟通。
学校期间,肖宏像开了挂,他不断做出新的产品:基于校内社交的漂流瓶、能查天气,自习室,分数等功能的微信公众号以及“微信上墙”。这些产品大多围绕学生的需求展开,且带有强烈的自我实现意识。
“微信上墙”是肖宏最为满意的作品,它可以利用指定的微信公众号把一些关键词和用户想说的话发上大屏幕。在以往的大型活动中这个功能都是腾讯赞助,但在那一年的毕业晚会上,这个产品得到了腾讯的认可,“他们说这个产品比腾讯上墙要好3倍”。
做“酷”的产品一直是肖宏对自己的要求,“做产品有点像开了一间游戏室,营造一个环境,很多人在里面玩,这样我就很开心”,肖宏说。
和前辈一样,肖宏毕业后选择了创业,这对他而言是很自然的事,“大一学技术,大二做产品,大三组团队,大四创业”肖宏总结自己的大学生涯。
事实上,“创业”已经成为新一代华科男脑里的潜意识,他们甚至在入学那一刻就做着将来创业的准备。2014年,华科所在的武汉启动了针对大学生创业的青铜计划,定向孵化扶持大学生创业,同时开办大学生创业特区。
2015年大学生创业达到最高峰,以华科为代表的青年创业团队集体涌现,如果仔细看他们成长轨迹,会发现惊人的相似。有趣的是在华科创业的圈子里,最初几年,他们都集中在离华科仅一墙之隔的剑桥春天和巴黎豪庭这两个居民区里,这也被看作是大学集体生活的延续,在两个小区内,你能数出一长串的名字:脸萌郭列、恋爱记付小龙、简寻何斌、森果黄铁森……
创业后整个团队依然围绕着肖宏开发的产品进行,相当长一段时间,肖宏是团队里*的产品经理,但他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局限性。
延续学校做产品的思路,他开发出一款匿名社交软件,尽管数据做得不错,但他找不到商业变现的方法。之后他又做了基于校园的二手交易平台,却依然陷入到同样的窘境,*笔融资几经消耗,肖宏再度陷入了焦虑之中。
同样感到迷茫的,还有想把3D打印作为自己终身事业的武凯华。
大三那年他去美国校园做交流,*次看见美国学生在图书馆里搭建3D打印机,当时3D打印技术还不被国内所熟知,他*次听到这个名词并感到震撼,“如果将来技术提升,它很可能成为第二个计算机”。
这几乎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从厦门大学毕业后他直接考入华科材料学院3D打印系,成为3D打印团队队长,在这里他开启了自己的创业之旅。
2015年3D打印在国内开始流行,人们对这项技术充满期待,它运用在文创领域,打印玩具或定制化的头像。但很快新鲜感一过,便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这种过山车的感觉,令武凯华感到沮丧,更让他失望的是在前几届的师兄师弟中,几乎很少有人从事本专业,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这个领域太过小众。
他去拜访还在从事此领域的师兄,在师兄的工厂,3D打印被运用在极为细小的工业中的一环,“它很难被普及”师兄说,但武凯华仍不死心。
“你不懂它时会觉得它高大上,但真正懂的人又会看不上这个技术”武凯华说。目前3D打印主要应用于工业领域,他知道要想使其大众化,必须将它落地到民用领域中去。
他*想到的是打印鞋,12年阿迪达斯推出了*款3D打印鞋,此后耐克等品牌纷纷跟进。“鞋垫作为鞋的高附加值互补品,是最为合适的一个入口”。谁会定制鞋垫?无疑是患有足弓的儿童,顺着这个思路,创业有了大致的方向。
开始着手研发时,武凯华又和自己“较劲”,“如此一来,3D打印就变成了针对医疗领域的产品,这真是我想做的么?”
2014年、2015年是大学生创业*的时代,原本默默无闻的华科男获得了全新的舞台,技术成为他们创业的利剑,他们通过技术和产品实现自我,张扬个性,但同时也在技术中迷失。
5月18日,在猎云网举办的“武汉创业创新峰会”上,姚欣重新站在演讲台前,十年后他的身份从创业者变成了投资人。
这十年里PPTV经历了3个漫长的周期,背后颇多艰辛苦涩。
2004年除了校园,其他地方都是拨号上网,*上网速度只有512K,在这种网络下,无法承载视频服务,PPLive诞生太早了,姚欣一度只能讲故事来融资。
2006年、2008年,CCTV希望利用姚欣的技术支持世界杯和奥运会的播出,公司开始转型成一家to B的公司,提供技术。
2008年之后,互联网用户规模已经突破4个亿,占到人口的30%—40%,之后的几年PC上网已经全部实现宽带化,姚欣意识到这个阶段要转型成to C,面向用户的企业,从这时起PPLive变成了PPTV。
“如果你只是从技术出发,那么*的问题是,如果你坚持十年,这个事才能解决,但问题是,你要在十年里,面临巨大的挑战。”
姚欣的话戳中了每个华科男的内心。
如今齐物科技CEO杨小清的办公室已经搬了几轮,他更喜欢现在的环境,尽管区域不大,他特意将进门口一小块区域画出来,专门用来停放自行车,旁边小黑板上写着“不断前行,只因专注”。在杨小清的团队里,几乎每个人都是骑行爱好者。
2012年杨小清从供职八年的华为辞职,重新回到武汉,他找到华科当年的同班同学,耿玉银、陈昆,三人商定共同创业。
最初他们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业务时间杨小清加入到骑行俱乐部,抱着锻炼的目的他开始三两天骑上一次,每次骑行80到100公里。
骑车的时候,杨小清想记录自己骑行的运动数据,却发现当时国内市场尚属空白,而国外一台车表被卖到1500元,那时他的自行车不过2千。他咬牙将车表买回来,拆开零部件自己琢磨,“挺简单的,自己也能做,卖五百应该也有人要”,他这样想。
30平的小办公室内,仅有几张桌子几台电脑,4、5个员工,班子就算是搭建起来了。
杨小清认为在数据记录方面,GPS车表是现阶段最有优势的产品,包括GPS轨迹、速度、高度和坡度等数据,准确而全面。他的计划是半年研发出产品,再拿到市场上检验。
但他显然低估了创业的难度,“我们当时想谁下雨天去骑车呀,事实上对于专业骑行者来说是很普遍的现象,产品在防水性能上没有从实际出发,走了不少弯路”,杨小清说,*款产品他们研发了近一年。
三人中没有一个是专业骑行者,对于研发经理陈昆来说,这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太多问题了,最初产品频繁死机,pc软件出问题,用户无法上传数据”,没有像样的检测设备,遇到问题他只能自己琢磨。
一次一位骑行川藏线的用户找到陈昆,由于路上不方便充电,建议提升产品续航时间,“他给我讲了许多骑行路上的故事,遇到极端情况,强烈的震动还会把车表的内屏震破”,这种骑行的精神令陈昆感动,他收集用户反馈并将产品逐步升级,现在他也成了骑行重度爱好者。
“产品中很多细小的点需要自己去体会,比如防炫屏幕,在户外大太阳下是屏幕是看不清楚的,与手机自发光相反,我们靠的是太阳的反射光”,陈昆说,他享受骑行的时刻,身体被清风吹拂,心也变得自由。
经过几年的沉淀,2017年,这款GPS车表销量达10万台,其中有一半来自于海外。
结束上一个项目后,肖宏陷入长久的反思,“产品应该是一架造钱机器,满足用户需求,能够自身造血”。基于对微信的深度了解,他做出了一款针对微信运营者的工具——壹伴,使用小插件就可以便捷地完成微信排版、修图、找素材、回消息和看数据。
去年他带着新产品参加品玩的黑客马拉松大赛,赢得*名,这也引起了真格基金的注意,很快团队获得了*笔融资。
差不多的时间,在拜访了专家和投资机构后,武凯华得到了新的灵感,“3D打印只是生产鞋垫的一个技术手段,最终还是为了让用户获得性价比最高的产品”。他重新调整定位, 为项目取名Fitter ,目前和大型品牌鞋商合作,生产鞋底,成为针对B端的定制服务商。
“很少有人去做行业的先驱者,但未知的东西能给我带来安全感”武凯华说。
启明学院7楼,一整面墙的“群英谱”告诉你,声名在外的Dian团队坐落于此。“群英谱”001号是刘玉,正式队员编号排到了 D617位。
瘦瘦高高的华科电信系大一学生黄涛正准备接受团队的考核,现在他还是预备队员,每隔几个月项目组成员和导师需要对其进行考核,每个人通过后会有一个正式的编号。
“它代表着对我能力的肯定,也是一份荣誉,走到哪里师兄师弟互报编号,会有一种亲切感“黄涛说。
2003年,华科电信系教授刘玉开创和组织孵化团队,聚集了一拨拨学生创客,在大学普遍缺乏创业的环境里,刘玉扮演了“硅谷式”创业中的“保姆”角色,15年孵化出50多家企业。
在华科校园里形形色色的创新社团,如Dian团队、冰岩作坊,还有联创团队、大学生创业实践中心等,这些已经不单纯是学生兴趣组织,它成为学生创业者资源交换的平台,也成为资本进入的渠道。
德迅投资有限公司执行董事、总经理曾李青曾承诺,只要Dian团队有2名以上的成员联手创业并被刘玉老师推荐,他将无条件提供100万元天使投资。
每隔一段时间投资人会来华科寻找项目,在这里仿佛置身于中关村创业大街。去年刘玉从Dian团队退休,成立点石创校,致力于将更多的华科校友带到外面去,“现在所有的商业模式都需要拼爹,拼资源,在华科拼的是技术,这也是我看好这些学生的原因”,刘玉说。
作为华科校友,姚欣每年都会返校为队员上《技术创业》课,“在20年前或15年前,我们都是这样的情况,我们走过的这条路已经交够了学费,希望把我们的经验和教训分享给今天科技领域的这些创业者”。
师兄帮扶师弟的传统在华科校友身上延续下来,悦然心动的颜庆华早期创业时Dian团队为他提供了办公室,很多学弟学妹加入其创业队伍。2013年颜庆华带领团队研发的图片社交应用软件进军欧美市场,实现盈利。他拿出100万元回购自己早期赠送Dian团队的股份,以回报“桶水之恩”。“在武汉本土的投资机构相对保守,创始者早期很难得到资金支持,Dian团队的成员出来后也会尽自己所能帮助创业的学弟们”刘玉说。
在刘玉近三年的统计中,共有158位创业项目来自华科系校友创业。今年福布斯发布的“2018亚洲30位30岁以下精英榜”榜单中,李枭雅、孔淼、徐欢三人均毕业于华中科技大学。
沿着前辈的路径,新一代华科人正在用自己方式实现自我,去发现人的需求,尝试用技术一点点地改变世界,在无数敲击代码的黑夜,修成正果。
2011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华科启明学院405房间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老师,授课的是被称为“微信之父”的华科男张小龙。讲座是在“摇一摇”清脆的来福枪声中开始的, “在“摇一摇”的时候,画面会出现一个裸体的大卫雕像,对男生还好,但是如果是个女生,她就会看到大卫的裸体。”对于张小龙来说,这样轻松的演讲极为少见。 长达50分钟左右的内部讲座里,互动非常默契,彼此身份的认同无论隔了多久,陌生感都会在瞬间打破。
正如海豚浏览器创始人杨永智在华科毕业典礼上所说,“我们华科的学生,低调不善言辞,内心却往往汹涌澎湃,有着一颗改变世界的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