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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刻尔克》激斗《战狼2》,到底跟欣赏水平有多大关系?

说到底,只要电影是商品,就没有任何票房以外的东西能够诠释成功。

  顶着50亿票房和单一市场观影人次之最这两个头衔的《战狼2》已到了盖棺定论的时候,却因为诺兰和《敦刻尔克》的不期而至,再度成了热点。

  按照原本的安排,前来中国宣传新片的诺兰,也将顺便参加“中外导演*论坛”,虽然吴京因“行程冲突”,无法与会,但已经足够让两派粉丝掐得昏天黑地了。

  一些人表示:“耽误诺兰导演的时间了”,质问“吴京真的懂电影吗?”另一些人指责这是给诺兰招黑,还有些出离愤怒的人干脆破口大骂。

  争论本身很无聊,因为吴京作为一个卖座片导演,有资格与任何与会同行对话,这是常识,但毫无营养的争论却关系到一个核心问题:

  怎样才是欣赏一部电影,评判一位电影人的正确方式?

  先说诺兰和他的《敦刻尔克》。

  玩独立短片出身的诺兰,早期热衷的是充满哲思的小故事,比如1996年的《盗窃罪》,1997的《蚁岭》,那时的他是丹麦导演拉斯·冯·提尔的同门,致力于拍摄最纯粹的电影,也就是后来被圣丹斯电影节神化的Dogma’95宣言,这种电影原教旨主义表面上是反好莱坞化,其实也有反工业化、反技术化的倾向,比如:

除非必要,绝不使用任何道具,也不允许置景;

坚持手持摄影风格;

坚持传统的35毫米胶片拍摄;

不允许作品出现任何时间和空间上的间离;

影片不可包含任何表面行为(如谋杀或动作场面等);

反对任何类型片;

导演的姓名不可出现在演职员名单中等等。

  Dogma’95宣言不像是某个文艺流派,倒像一种学院化的教条,而诺兰也很快从理想回归现实,在2000年的《记忆碎片》和2001年的《白夜追凶》之后,他逐渐蜕变成了一个主流的商业片导演,他需要更多的资金为自己的野心服务,而不是关注什么电影本身的精神,当然这种妥协不是以牺牲在好莱坞的话语权为代价的。

  换句话说,委身于好莱坞的诺兰其实已经不再有凌驾吴京或其他导演的学院式优越了。

  诺兰擅长高概念电影(high concept film),也就是对高关注度、高传播性话题进行触达人心的重构。他的电影不讲究对白,情节主要靠复杂的叙事结构驱动,跨越空间的视角和交叉剪辑加上影像色彩的运用,常能恰到好处的撩拨观众的想象思维。

  但具体到《敦刻尔克》,却又不是一部典型的诺兰电影,因为它有三个特征:

  1、不好看(或许在诺兰粉看来正相反)。

  这表现在影片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内核,剧情完全靠汉斯·基默的音乐推进,对白少得可怜,更像是互不相关的三个场景片断,诺兰只是在最后一幕将他们简单的串连起来。

  2、不热闹。

  影片基本没有战争和动作场面,没有女性角色,甚至没有一个德军出镜,缺乏基本的戏剧冲突,镜头只是缓慢清冷、令人不安的移动着,引导观众通过人物的表情、眼神和行为谨慎的观察,影片也没有塑造通常意义上的英雄。

《敦刻尔克》激斗《战狼2》,到底跟欣赏水平有多大关系?

  3、不煽、不虐、不苏、不燃。

  可以说,斯皮尔伯格在《拯救大兵瑞恩》、迈克尔贝在《珍珠港》里所示范过的那些燃烧观众荷尔蒙的做法,诺兰全部放弃了,他甚至都不在意电影本身是否调动了观众的情感。

  《敦刻尔克》也没有试图对战争本身做任何主观阐述,只是借角色之口甩了仅有的金句:“上年纪的人发动战争,却让年轻人送死”。

  那些中国式电影消费体系中常见的关键词,燃、苏、炸、虐、尿点等,完全与这部影片无缘,诺兰所关注的只是复杂而不易察觉的人性。

  从商业角度来说,《敦刻尔克》在创造票房奇迹的《战狼2》面前,简直是自废武功。

  历史上的敦刻尔克,英国民众听说自己的军队受困,大多自发的驾船出海,前往迎接,但这千帆竞渡的一幕在诺兰的镜头中却极度克制,令他着迷的反倒是真实的人性,比如主角和另一个士兵,发现了海滩上被遗弃的伤兵,简单的眼神交流后,二人立刻抬起了担架,奔过成千上万排队等待的士兵,在众人不甘又无可奈何的眼神中,率先上了船。

  诺兰也没有安排什么激动人心的情节,诸如某个士兵拿出护照,上书烫金大字:英格兰永远在你身后。他对商业的*妥协是使用了小鲜肉,比如One Direction乐队歌手Harry Styles,后者是人气偶像,另一个身份则是泰勒·斯威夫特的前男友。

  《敦刻尔克》的口碑走势也不乐观,imdb从最初的9.9滑落到目前的8.4,远低于诺兰的其他作品,烂蕃茄新鲜度从最初的100%跌到了现在的93%,虽然国内尚未上映,豆瓣电影也给出了8.3的评分,这在以前是*的。

  对那些怀有期待的观众来说,诺兰是用不太商业的方式拍了一部商业大片,《敦刻尔克》在欧美叫好又叫座,但在中国很可能无法满足被《战狼2》调教过的公众审美。

  相比之下,吴京的《战狼2》几乎一诞生就处在舆论风暴的中心。

  首映12天拿下34亿票房的《战狼2》两极分化的口碑就已呈现,那时豆瓣的热评一边倒:

吴京意淫到了脑残的地步,看了恶心想吐!

太恐怖了这个电影,不讲道理的,……

……为了煽情而煽情,让人觉得他是个大大谎言家,……

  但随着观众群体几何级数的暴增,口碑很快又出现一定程度的逆转,对影片的看法,瞬间从“人民内部矛盾”上升到了“敌我矛盾”。

  这表现在影片粉丝使用了中国常见的让人无从置喙的辩论技巧,比如这标题“美分的水军注定敌不过14亿人民群众的眼睛”。

  这篇长评的文末特别强调“别忘了你是以一个中国人的身份在看电影”,这话与“不顶不是中国人”一样,具有立杆见影的封口效果。

  《战狼2》之所以撕裂观众群体,更多是争论的双方存在严重的认知错位。

  诺兰粉关注电影本身的技法、风格、叙事结构和视觉语言,而触动后者的是自1840年以来饱受屈辱的中国人再度喊出“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的最强音。

  这就决定了两个群体不会有可以共享的欣赏情趣,能讨论的只有事实。比如当有人指责《战狼2》意淫时,反驳派的主要论点是好莱坞也没少拍意淫片,这就是个误区,因为好莱坞真正有传统的其实是反英雄电影。

  从1930年的《西线无战事》,到后来的《第22条军规》、《奇爱博士》、《野战排》、《猎鹿人》、《生逢七月四日》、《全金属外壳》、《汉堡山丘》、《现代启示录》,没有哪个电影告诉你,端着机枪能伸张正义。

  美国观众也不总是喜欢意淫片的,还喜欢《反斗神鹰》,后者对铁血英雄片的恶搞开启了一个新的类型片种,同样市场大卖,1988年史泰隆的《*滴血3》全美票房5387万美元,1991年查理辛的《反斗神鹰》则有6947万美元。

  假如今天真有人拍一部《反斗战狼》,那些贡献50亿票房的观众会捧场吗?

  另一方面,美式动作片的英雄总是以平庸无能的上级和姗姗来迟的猪队友为背景的,而《战狼2》中所有人都全程高能的跟得上主角开挂的节奏。

  对打得不可开交的两派粉丝来说,真正合适的辩题其实是:高票房电影是否天生具有“胜利者不受谴责”的免疫性。

  比如1999年Artisan Entertainment发行的《女巫布莱尔》,只有4.5万美元成本的简陋粗糙恐怖片,靠手持摄影的伪纪录片模式一夜爆红,原本只有27家肯放映的影院,最后却猛增到2142家,拿下3亿美元票房。

  它的成功秘诀很简单,摇摇晃晃的镜头让观众头晕脑胀之余,也制造了沉浸感,虚构的意象延伸了观众的臆想,从而产生强烈的代入。

  很多好莱坞名宿对此斥之以鼻,但《女巫布莱尔》的导演不在乎,因为他从不把自己看成是导演,而是一位改变了电影生产方式的产品经理。

  说到底,只要电影是商品,就没有任何票房以外的东西能够诠释成功。

  假使诺兰一直践行Dogma’95宣言,坚守更原教旨的“16毫米社团”,只去拍那些不媚流俗但根本进不了主流院线的独立小短片,今天会有多少粉丝?

  从这个意义上说,2003年用《蝙蝠侠:侠影之迷》拯救好莱坞英雄电影之后,把自己摆上商业祭坛的诺兰,就不再适合充当审美鄙视链上的图腾了,即便如诺兰粉丝所说,吴京再拍30部电影,也不可能成为下一个诺兰。

  诺兰粉基本是两部分人,一些人忙着把烧脑的碎片信息编织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另一些人在五彩斑斓的视效中目迷五色。诺兰的成功在于他总能在不易掌控的题材中带给观众稍高于期待值的作品,这就满足了粉丝的优越感。

  而如果你观察《战狼2》散场时的人群,则会看到另一种情景,仿佛“每个人眼中都有了铁血论坛的使命感,身影放射出强国社区的盛大光芒”,就如吴京所说,“观众的情绪一点即燃,我只是那根火柴”。

  两个群体的情绪化对峙早就是抽离于电影之外的脑残粉式愤怒了。

  仅就中国市场来说,《敦刻尔克》已经具备了票房扑街的一切特征,*的救赎反而可能是粉丝冲突所带来的逆反心理了。

  德国哲学家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一书中有个说法:只要夹杂着极少的利害感在里面,就会有偏爱而不是纯粹的欣赏了。

  这话对诺兰粉和战狼粉都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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