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多家生物制药企业、被套牢的投资机构,挣扎在IPO前夜。于是,在IPO收紧一周年后,首 个科创板新上市的企业便格外引人注目。
它或许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此后科创板上市的企业模版。
9月3日,证监会2023年“827新政”宣告收紧IPO后,上交所科创板迎来了首家新上市的生物医药公司,益诺思,一家CRO公司。
益诺思(InnoStar)的主要控股股东是中国医药工业研究总院有限公司,这是一家国药集团的全资子公司。
千呼万唤始出来,大家迅速打量,捕捉到了这家企业的关键特点:盈利、国资控股。
而在过去五年中,科创板上市的明星企业如百济神州、君实生物和基石药业,上市时甚至直到今天也未实现盈利——约80%左右的生物制药企业都是如此。高投入、高风险的生物制药领域,科创板一度是这类企业商业化前夕的助力。而背后的资本,多以国内或国际的风投和私募为主,国资控股的身影较为罕见。
科创板上一家IPO生物医药公司的情况还历历在目。智翔金泰,管线成熟度不高,也是未盈利,2023年4月上市大破发,当时被市场解读为是导致科创板第五套收紧的直接原因之一。当然,也有猜测收紧政策早已存在,其只是“背锅”,而且,现在看来,是其后一堆等待上市的未盈利生物制药企业里的“幸运儿”。
时隔17个月,科创板再次有医药公司上市,它是否会成为生物制药企业IPO历史上的分水岭?
益诺思,是怎样的幸运儿
从业务情况来看,在一众同赛道CXO里,益诺思并无特别引人注目之处。其核心业务主要是拿实验猴做非临床CRO安全性评价,但在该领域的国内市场占有率仅为6.8%,排在药明康德和昭衍新药之后;目前一年的营业收入达到10亿元级别,略低于美迪西,低于昭衍新药的1/2、博腾股份的1/4、药明康德的1/40。
作为一家已有盈利的CRO,益诺思是通过科创板第 一套上市。2021年至2023年营业收入分别为5.82亿元、8.63亿元和10.38亿元,归母净利润为8672.74万元、1.35亿元和1.94亿元。
从过去三年的业绩来看,益诺思正在一个快速上升期。不过受猴价波动影响,益诺思2024年上半年净利润下滑18%,预计今年前三季度归母净利润将下降23.58%至 29.67%。
这对于益诺思上市而言无疑是一个不算好的消息。另一个消息是,益诺思上市的保荐机构和主承销商是海通证券,而正值此时海通证券和国君被合并的消息,不知道某种程度上会不会给益诺思的上市带来不利,但从结果上来看,这似乎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
更能突显益诺思上市的特殊之处是,事实上,CXO在早前已被认为很难上市:竞争格局上,A股已上市的CXO公司有近30家,数量太多,“全球没有哪一个资本市场有这么多CXO”。
行业周期而言,创新药还处在寒冬,订单量有限,CXO的业绩也不会出现很好的增长。日前发布的一众CXO半年报已说明了这一点。
加上同质化竞争较为严重,差异性不足,CXO上市难已是共识。折戟IPO者中,也有被认为是被“错杀”的CXO公司。
“一家业务没有特殊之处的公司,而且是被认为很难上市的CXO,在整个CXO业绩大幅缩水的背景下,为什么能率先上市?”一位投资人有些疑惑。
IPO从业人士分析,主要原因之一是时间上的巧合:益诺思在去年9月初过会,等同于在“827”IPO正式收紧之前就已经在证监会敲定了过会事宜,到今年9月刚好一年,符合A股过会后敲钟上市的等待时长。
其次,益诺思属于“国药系”,国有大厂的背书和助力或有利于益诺思的上市。其为国药集团下属中国医药工业研究总院有限公司的控股子公司,而公司实控人就是国药集团,通过直接持股(5.8858%)和两家全资子公司的间接持股(医工总院27.4993%、国药投资10.8399%),合计持有益诺思44.225%的股份。
益诺思是在2020年后经历了一次股权转让、三次增资后,引入了多个国有股东,除了“国药系”的公司外,还包括张江生药基地(14.423%)、公共技术(5.2104%)、浦东新产投(4.578%)、上海科创投(4.4143%)。7个国有股东,占13位股东过半数,合计持股比例超过70%。
因此,益诺思还被业内解读为是“CRO央企上市第 一股”,其与国药多家下属医药公司有业务协同的可能性。
赶在IPO收紧前后过会、又有国有股东保驾护航,两个原因,或许决定了益诺思能按照既定的流程顺利上市。
虽然,在股市的低迷大势下,益诺思二级市场表现并不出彩。开盘价30.55元/股,而后股价连日震荡下跌,目前价格(截止时间2024年9月18日)每股不到23元。
但益诺思仍是幸运者。IPO全面收紧,其他在排队走上市流程的公司就未必有这样的运气了。光是今年以来,生物医药领域终止IPO的公司数量就有近30家,其中就有数家已经过会的企业。
IPO未有放宽迹象,什么样的公司还可以考虑上市?
行业人士不认为益诺思的上市意味着医药领域IPO有放宽的迹象。
从大面上看,春节后,A股没有一个新受理的IPO项目。今年到目前为止新上市的企业50家左右,而这个数字,在去年是300多家,前年是500多家。
上市难,“827”之后就是公开的难,“新国九条”之后又更难——今年4月,国务院新国九条(《关于加强监管防范风险推动资本市场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意见》)规定,分红不达标企业将被ST,这提高了上市企业的盈利要求。
不过已受理的IPO项目中,除非撤否,否则排队推进的节奏还算正常,“现在项目很少,审核人员是富余的,可以审得很快”。
有IPO业务的投行中,哪些公司还能上市有点“玄学”的意味。“投资机构搞不清楚窗口的变化,很微妙,这个月和下个月可能完全不一样。”
一些从业者总结出“非常时期IPO手册”,认为上市希望渺茫的有几类:第 一是前述的CXO;第二是在疫情中大量出现的核酸相关业务IVD企业;第三是销售费率高、有反腐风险的;第四是还未盈利的。第五是消费医疗属性太强的,比如医美;第六是有地缘政治风险的。
如此看来,做药的企业,无论是仿制药还是创新药,要上市的希望都很渺小:仿制药企有反腐风险;biotech大部分还未盈利,处于亏损阶段。
也有个别例外。比如近期在上交所主板发行的小方制药,销售渠道主要在零售端,费率不会很高;CXO难上市也不是绝 对的,如果是以创新药业务为主,能打出差异性,而且走国际化路线,那么上市仍有希望。
那剩下还能考虑上市的有哪些?从业者认为,上游企业还有希望,比如器械、设备、合成生物学。一些领域的净利润天花板较低,本来上市难度较高,但因为避开了上述“雷区”,现在在A股反而成了IPO成功比例较高的公司类型。
一些类型的公司IPO难度与此前形成较强的对比,如CXO、IVD和biotech。而这也是IPO为什么要收紧的原因:2019年科创板开启后,上市审核相对宽松,一些公司后来二级市场的反应并不好,带来了投资人的损失。2023年开始IPO逐渐收紧,风向的急转让一些公司措手不及,和整体经济温度的冷却一起,带来行业发展的急转。
融资、并购、出海,biotech能走通哪条路
“上半年还会给投资机构喂心灵鸡汤,说下半年再看一下能不能IPO。现在只能说,明年再看看吧。”一位相关从业者坦言,现在业务上已经不会把很多精力放在IPO上,而是转移到融资、并购。
但一级市场的融资直接受IPO影响。一些投资机构对资本市场水面上下的规则并不是特别了解,一旦认为IPO在全面停滞、无法退出,就不会考虑投资。
在业内人士看来,在不能上市的医药企业里,biotech的生存情况可能是最糟糕的。大部分biotech自身还没有盈利,又失去了融资来源,撑不下去就会大批倒闭,“张江、苏州工业园这些原来biotech集聚的地方,空置越来越多。”
地方为此发布了许多补贴政策,但大部分是面向已有产品上市的企业。在业内人士看来,这有些“救不了近渴”,因为许多biotech的产品还在研发早期的阶段,未有产品上市,“增加高考的录取率没什么大用处,很多人现在是连小学都毕业不了。”一位投资人总结到。
业内认为,要解决这些药企的“近渴”,关键还是要通过IPO,让企业在二级市场能融到资,也能让一级市场的投资者有退出的信心,进而把钱投向biotech。
融资难,而早前已经拿过融资的医药企业,要面临的是投资机构无法退出的压力。IPO的路线走不通,就会考虑走并购的路线找接盘方,但大部分药企并购的估值还未回落,产业方很难接受。即便是已上市的企业,目前在二级市场的市值很低,企业高管也会认为目前市值是被低估的,不会愿意以低市值出售公司。
“IPO不了,并购也并购不了,就只能僵在那里,然后等回购到期,创始人可能倾家荡产也要赔上投资人当初投的钱”。有业内人士称,“短期之内并购大规模爆发比较难,目前经济还没有完全回暖,很多机构手里面哪怕有现金也是谨慎的。”
不过,一些传统药企的创始人即将退休,企业正在面临接班换代的阶段,二代接班,可能会不再坚持原来“公司不能卖”的想法。业内认为,这给企业被收购创造了更多可能性。
变卖资产、授权管线出海,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现金流。另一条出路是尝试在A股之外的二级市场实现IPO,新三板、港股或美股。
想要在这几个市场PO也有各自的难题。新三板虽然新项目受理也紧张,但总的来说比沪深两市宽松一些,一些投资机构主张企业上不了A股的,先去新三板试试看。但新三板资金量小,长久来看还是难以满足企业融资需求,“总是要去沪深的”。
而在美股,虽然资金量足够,但在目前的地缘政治情况下,有美国业务的中国公司很难上市;而如果没有美国业务,中国企业在美国市场的认知度又不足,发行失败的几率比较大。
在港股IPO同样有认知度不足、发行失败的风险。而A股毕竟散户多、资金量大,审核严格,因而上市企业估值更高,对投行、投资机构、企业各方来说收益都最高。
同药不同命
在中 美股市的上市难度、企业之间的并购难度都有差异,“同药不同命”的感慨在业内圈子流传开来。“Newco”模式仿佛一种新时尚,在中国可能会被埋没的管线,装进美国的一个新公司,待其在美上市或被并购便可实现股权回报。
但能做“Newco”,前提是作为大公司有富余的管线,舍得将管线授权给一家新公司;且有一定的国际认可度,能找到在美国一起做新公司的合作方。
另一个案例是,康方原创的依沃西单抗在头对头试验中大胜K药,当日港股市值仅涨15.77%。三个上市产品,50多个在研管线,康方目前市值600多亿港币;而康方的美国合作方Summit Therapeutics,主要产品就是授权买入的依沃西。依沃西被宣布打败K药当日,Summit 收涨55.99%,如今市值已接近200亿美元,是康方的两倍有余。
可以说明的,或许还有在药物上市之前,药企命运就已实现的分野。管线可能是中国药企原创的管线,海外合作方只是分享了管线的海外权益,但国内的IPO之难、以及随之而来的融资和并购之难,决定了两边公司的发展预期,也就是估值和未来走向的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