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厂离职创业珠宝,以为是降维打击,结果创业半年,我借空了借呗。”
当frank从大厂离职,花过十几个亿做营销,出过爆品,在风口公司冲了多款产品*,自认为“还有些能力”的他,“不想再打工,决心搭个班子创业”。
创业初期,他把半年200万美金,一年1000万美金的营业额目标写入文档,“我都想好@程前朋友圈 采访我的时候该讲什么曲折的故事,先感谢父母还是合伙人。”而半年后,融不到钱,借呗借空,无法盈利,“品牌没声量,规模越做越小,心态越来越差。”frank曾经乐观的设想被现实扑灭,他发现“一个普通的珍珠个体户,就能吊打我们。”
“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
2023年,这句在互联网上流行颇广的话,与屡屡冲上热搜的“重启人生”,触动着frank们的情绪,当北上广打工人将公司称为“大厂”,将自己称为“厂哥厂妹”,他们无比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在“劳动异化”下扮演着“螺丝钉”的角色,更因为难以自证自身的“不可替代性”,而无比焦虑。
“不想继续打工”的搞钱哲学,成为社交平台上的主流叙事,而当格子间里的大厂人,真的决定走出原本的轨道,就能跃入旷野吗?
今年28岁的阿苏,本来是个税后年薪拿50w的大厂员工,“996占60%,007占40%”,工作很忙。2023年,她胖了20斤,褪黑素越吃越多,体检发现,腰椎键盘突出和结节是最轻的问题。
裸辞时,她拿着30万积蓄,决定去寻找更开阔的人生,更多的可能性。
即便能就“如何做淘宝引流”写出5000字的doc,她的淘宝店没坚持过3个月;跑去义乌试图“整合资源”,她花2万元备货,根本不动销;剩下的货拉去市集,摊位费一天300元,她只卖了170元。想象中“边玩边挣钱”的潇洒人生没有到来,她奔波在不知何时到来的“零碎兼职”,以及没有起色的种种探索之间。
当“大厂裸辞,漂亮宝贝不干了”的职场爽文成为现实,打算“重启人生”的阿苏、frank,被拉入了屏幕外的真实世界。
站在互联网红利尽消的新当口,他们谨慎地审视工作和生活。大厂褪去光环,连同收容打工人的北上广深。当打工的性价比越来越低,“明天和被裁不知道谁先来”,在社交媒体上,“互联网裸辞创业月入5万”、“30大厂裸辞旅居,重启人生”的贴文,便成了新的流量密码。
而当决定“出去看看”的他们走出大厂,以为可以摆脱上班的桎梏,通过裸辞迅速地脱离原本的轨道,找寻更开阔的人生。但满怀期待的他们跃入旷野,面对生活的真实样貌,却发现,更多的可能性,往往意味着更大的不确定性。走出轨道,不一定就能跃入旷野。
01
“不能再做螺丝钉了”,几乎成为了大厂人离开的主流原因。
在知春路的某大厂待了三年多,frank的岗位偏向中台,他花过几十个亿,推广起来几个当前互联网上的爆款APP,而周而复始“去支持某个业务”的工作,逐渐让frank感到无趣。
开始时他会为一小段项目的完结而开心,“就像工厂拧螺丝,我把螺丝拧进去了就很开心,但随着工作时间变久,我不想只把螺丝拧进去,我想尝试自己把机器运转起来。”frank开始有了创业的渴望。而随后,在跳去的风口创业公司“暴雷”倒闭后,2023年7月,frank组建起了自己的创业团队。
除frank之外的公司合伙人,一个是出身top2高校的某大厂高管,年薪数百万,另一个是top新消费公司的首席设计师,他们一拍即合,“我们都出身大厂,但都不想在打工了。”
“这个班,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和frank一样,当社交平台“重启人生”的帖子反复冲上热搜,在身边的朋友早已“闯出一片天”的震动之下,阿苏无数次问自己,“是在大厂继续做一颗螺丝钉,等着有天被当作耗材踢出去,还是先跳出去试试水温呢?”
今年3月份,当穿越深圳的11号线,帆布包里的双吉汉堡都被早高峰挤压变形,阿苏坐在会议室里,听着mentor把业绩指标聊了一遍又一遍。
同事们面上不动声色,私下的小群却热闹了起来,“这么点预算怎么做推广?”“周末钉钉call我回来,加班费还不批。”此时,阿苏忽然想起朋友圈里裸辞了一年的“饭搭子”,现在已经是一名“数字游民”了。
在那个格外疲惫的周一,阿苏提交了离职申请。
裸辞后,阿苏先花了5万元报了北欧8国小众旅行团,然后在青岛住了小半年。“卸载了钉钉,裸辞后每天吃得香睡得好,不用抱谁的大腿,天天琢磨向上管理,也不用被一个钉钉电话吓得心律不齐,不长痘了,人也瘦了8斤。”
相比起一线城市,青岛物价很低,租一间靠海的小房间,每个月日常开销可以控制在2500-3000元。
同时,此前阿苏的工作内容正是“教商家怎么在电商平台引流”,青岛有成片的外贸服装厂,对于想开淘宝店创业的她而言,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之所以裸辞创业,阿苏向往的正是“跳出轨道,寻找更多的可能性。”
“想裸辞很正常,打工没想过裸辞才不正常。”
毕业即进入某跨境龙头企业的肖肖,今年不过27岁,入职前一年半,她也曾是一个“热血新人”,每天都想多做一点,多学一点,一年内就拿到了两次涨薪,和同龄人相比,她无疑属于“别人家的孩子”。
但当大趋势下业绩增势疲软,“无效内卷”成为了工区新流行,这让肖肖更加疲惫,“大促期间每天都忙到凌晨两三点,这是正常的,但平时完成工作却不准时下班,我实在不能理解。”
甚至有一次,已经完成当日工作的她准点离开工位,却被领导拦在半途,“领导当着所有人的面叫我们卷起来,我直接拒绝了。”
看着更热衷于“表演”认真工作的同事,还有致力于带动“内卷”,发际线越来越稀疏的领导,肖肖的热情亦被不断消耗,她只明确一件事,“我不想成为我的领导。”
随后肖肖就在原本承担的2人份工作量之外,又被领导分配了新的工作,在工作内容调整的那一天,肖肖提了离职。
显然,当工作的意义或价值被反复质疑,裸辞爽文流行的背后,是互联网泡沫破裂之下,大厂光环不再,对于身在其中的人们而言,打工的性价比越来越低了。
02
不过,裸辞之后想要重启人生,显然并不容易。
瞄准热门的珍珠赛道,“客单价高,市场建立大,但仍然多为家族企业运营,”在frank的前期调研,见了不少供应链大佬后,frank自信珍珠电商创业“不过如此”,“先做自播,再做达播,做分销,做跨境,”他希望能“重塑珍珠行业”。
一开始同时在抖音和小红书开店后,frank和合伙人却首先在抖音“遇挫”。“抖音去年的政策是走订单量,而不是做客单价,但是这种模式不适合我们。”frank表示。
“珍珠直播和其他品类不同,也许一场直播只有几十个人同时在线,也能产生数百万的交易额,对于珍珠这个品类而言,不用想办法把号做大,只需要找到精准客群。”但不愿走量,致力于做真正的珍珠品牌的他们,店铺内根本没有“九块九包邮”的冲量款,而决定做活动的某款饰品,“包邮发到新疆、西藏,支持仅退款还被差评了。”
差评后,frank的直播间再难获得平台流量扶持,在线人数从一开始的几十个人逐渐下滑到几个人,甚至很多时候,在线的“全是团队的人”。
同时,决定“打品牌”的frank,不肯在原料上“让步”,也面临着其他个体珍珠养殖户的价格“碾压”。“有的淡水珍珠,一颗10元,卖50元,利润率能达到400%。但是我进货5000元,无论是用户接受度,还是自己的良心,都不能卖到10000元,可能6000元就出了,虽然看着一单赚了1000元,比40元多,但是实际上利润率压低了很多很多。”
更不必提高客单价带来的额外证书鉴定、物流、包装等等的额外成本。而创业半年,他创业团队已经投入了100万有余,“大多数都压在了货上”。
最终,盈利成了frank焦虑的来源,瞒着家人创业的他,也因此陷入了借空借呗的窘境。frank开始暴饮暴食,“汉堡我能吃三人份,半年也胖了20斤,感觉身体比在大厂的时候还不好。”
和frank一样,“本来以为能重启人生,没想到中道崩殂了。”阿苏戏称自己就是大厂裸辞区up主的“反面教材”。
裸辞后暂居大连的那段日子,阿苏想象中“起床看海,日落观潮”的惬意生活没能过多久,她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比起看海景,店铺流量更让她悬心。
“拿货量少没法压价,量大又得大价钱买关键词投流,很多档口不接受新商家拿货,只做老客户生意,而现在不管是服装还是小玩意,价格都太透明了。”她引以为豪的互联网思维,打不进线下的小江湖,“本以为是降维打击,没想到被听不懂什么是对齐和打通的工厂老板教育了。”
每天,阿苏都会逐一翻看头部店主的店铺,研究“关键词”,再想抖音选题和拍摄计划,“蹭一切能蹭的流量热词”,但店铺还是没能坚持多久,迫于经济压力,剩下的尾货被她拿到市集“清仓价一折出”,想着至少“回个本”,但“摊位费一天300元,*天只卖了170元,第二天卖了200元,最终7天的市集,一算账,亏了500元。”
显然,“干倒一家淘宝店,摆摊7天倒亏500元”后,阿苏没能拿到“重启人生”的新剧本。
“不想上班出来创业,但高估了自己在大厂培训出来的技能,离开了平台流量扶持,投流能力甚至不如普通小二。”每月定时交的五险一金也逐渐成了一种压力,阿苏无奈道,“算一算投入产出,还是在大厂打工性价比更高。”
03
最终,没有重启人生的frank、阿苏们,在见识过“旷野”后,各有归途。
frank的创业团队在小红书开始站稳脚跟,他们目前仍在招募主播,再度重启抖音账号,他们创立的珍珠品牌,有了稳定的客群,“有不少客人,还会私信分享在婚礼现场戴着我们品牌的照片,”frank笑道,这些互动成为他成就感的一大来源,也让他更坚定了继续创业的决心。
但“如果一定要提一个建议,那就是,如果你是为了逃避某些压力,比如只是不想在大厂继续上班,而出来创业,它成功的可能性不会很大,因为创业的压力只会比打工大无数倍。”frank和他的伙伴们表示。
阿苏则选择回归轨道,回流大厂“重新开始”。
她从西二旗的东边换到西边,“小幅涨薪,但如果继续待在原司,再升之后会比现在每年多挣10万”,不过,阿苏并不后悔,裸辞的体验让她决定牺牲一部分的物质收入,去换得更开阔的成长空间,“最重要的是业务是我感兴趣的方向。”阿苏补充道。
尽管互联网红利不再,但“互联网大厂仍然是普通打工人*的练兵场”,裸辞后的“一事无成”让阿苏意识到,只有积淀下来的技能是真的,她希望回到大厂“重新投资自己”。
肖肖没能扛过父母的压力,尽管住在家里,低物欲的她支出极少,有小20万的存款可供消耗,偶尔接接朋友的兼职,也能覆盖日常生活所需,只是遗憾的是,渴望裸辞重启人生的她,还没找到自己的“热爱”。
裸辞的尝试让她意识到自己不适合自由职业,也难以成为数字游民,“这些职业需要会包装自己,打造人设,可展示自己恰恰是我最不擅长的。”
重新面试时,她并不避讳空窗期,并学会“筛选工作”。其间,当HR透露加班较多时,肖肖拒绝了某跨境电商大厂的offer。“裸辞让我看清楚,工作对我而言就是赚钱的途径,只要能维持生活所需即可,而不是卖命赚钱。”
尽管没能重启人生,但肖肖并不后悔,“现在退休年龄越来越高,未来还要工作几十年,我只是休息半年而已,与其一直想裸辞而不敢,还不如趁现在输得起,早点去尝试。”
而徘徊在裸辞的门外,尚在门内的大厂人们也早早做起了打算。
身处某头部电商大厂核心业务,作为2021年吃到*公司股票红利的大厂人,在大厂待得越久,96年的阿灵越感到自己像是一块“干电池”,007的工作强度之下,对于他们而言,即使拿到年薪50w,算下来的时薪也“太低了”。
如今,即便明确自己短期内不会被裁,去年年末的大裁员,让幸存者如她也“心有余悸”。疲惫于业务不增长后的盲目内卷,阿灵和同事们把这种对自身工作过度包装的行为,称为“屎上雕花”,“长期规划都变成了短期指标,说不好听点,没有情商没有大腿,就容易被边缘化,现在的内卷只是为了活下去”。
但是脱离了大厂,“我的汇报、PPT、阳奉阴违的技巧只会让我饿死”,阿灵也在不断探索副业,“开抖音小店,试试脱离大厂,自己能做成什么样子”。而每涨一个粉丝,都会让阿灵感到久违的快乐。
走出大厂的“暖房”,已成阿苏们的必然之选,而裸辞后“重启人生”,显然是其中一种颇为理想的叙事。不过,在走入旷野,享受人生的A面之下,应当注意的是,还有迷茫与焦虑并存的B面。
(文中阿苏、肖肖、阿灵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