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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调侃的天坑专业,改变了你我的生活

业内经常调侃,选择了土木工程行业,就是选择到各种郊区、山野等偏僻处工作和生活。

在没有路的地方,干出一条路来

去年毕业就到广州参与广汕高铁建设后,周小波只出过两次“远门”。

一次是今年春节回湖南老家;一次是请假到40公里之外的广州黄埔军校旧址,对于外地人来说,黄埔军校在近代史上有足够重要的意义,这与去荔湾区的要做的准备不同,不需要对广府文化做太多功课。

不过刚踏进黄埔军校,项目主管打来电话让他返岗,出游半途中断。

对于进修土木专业的人来说,未来工作环境恶劣、时间不自由且项目离家远,是在学校期间就会被烙下的思想钢印。但周小波发现,实际的工作情况比预期更加艰苦。

于是能吃苦,也成了企业招人的重要参考项。

中铁五局广汕高铁建设项目总工程师朱平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到高校招聘的时候,除了专业能力和现场发挥,他们还会给学生介绍工地上噪声、粉尘和远离家人的境况,并从中挑选能吃苦也愿意吃苦的应聘者。

△ 广汕高铁建设进入收尾阶段 曾思怡/摄

当这种苦持续4年,一条连通广州至汕尾的高铁出现,意味着从此广汕两地往来将从此前的2个多小时缩至40分钟,而至于下一个项目将会去哪里,周小波不知道,朱平也不知道。

因为在项目彻底完工之后,他们又会匆匆奔赴下一片待开拓的土地,与噪声、粉尘、漂泊感相伴。

这种又不确定又辛苦的工作,逐渐开始淡出现代都市话语,其中也包括逐渐被冷落的土木工程专业。

噪音、粉尘相伴

从校园到项目现场,周小波得学会“喊”着说话。

大多数时候,在广州增城的一处无名路段上,都会有1至几台机器同时运作,挖掘机、推土机、起重机、运土机、天泵......这些机器发出的轰鸣声,无法组成交响曲,只是一团噪音加上另一团噪音,他们必须用超出机器轰鸣的声量,才能和监理、劳工代表、水车司机等完成基本交流。

如果要在施工现场拍上一张照片,要等到机器结束运作后的10来分钟,不然飞扬的尘土可能让图片一片朦胧。

△ 铣刨机正在给桥面铣创凿毛,这道工序可以提高桥梁的使用寿命 曾思怡/摄

作为技术管理员,周小波的工作内容主要是完成施工方案书面文件,其中包括施工步骤、用材和尺寸,并现场核查施工过程是否符合规范,对不当施工及时提出整改要求。

也就是说,超过半数的工作时间,他必须在施工现场度过。

而在噪声之外,施工现场还有尘土、烈日和风雨。

来到项目的头几天,周小波特地发了个朋友圈,“记录一下现在的肤色”,并配以一张对镜自拍,照片中的形象和大多数刚毕业的学生一样,皮肤偏白,戴着黑框眼睛,五官透露着20出头年轻人特有的稚气和朝气。

一年时间过去,因为常在工地日晒雨淋,他和大多数从事这个岗位的前辈一样,拥有了古铜色的皮肤,在人群中黑得显眼。

在聊天的过程中,周小波对这些噪声和尘土已经习以为常,“因为还在学校的时候,老师和学长会给我们提前打预防针,也有毕业实习提前体验施工现场的环境”。

但短期体验和常态化是两回事。

在日复一日和噪声、尘土相伴的日子中,他大多数刚入行的土木从业者一样,难免会追忆以前的校园生活,也会偶尔羡慕朋友圈里,同龄人在写字楼吹空调、下班去逛街唱歌、节假日出门旅游。

鲜有不喜欢休闲娱乐的年轻人,但在施工现场,这些都被很大程度地抑制,所以建筑企业在招聘时特别看重的一点也是——能吃苦。

朱平说,“是否能吃苦”在招聘过程中被放到如此重要的位置,实际上源于自己,甚至整个行业的前辈都是如此。

在建筑企业,几乎各级在任管理者都有着多年一线施工现场工作经历。朱平今年36岁,毕业后进入中铁五局,刚入职的时候和周小波一样,也是技术管理员,在一线施工现场待了几年,接着是技术主管、工程部长,再到现在的项目总工程师,广汕高铁是他担任技术总负责的*个项目。

△ 广汕高铁建设进入尾声 受访者供图

作为过来人,他能理解年轻一辈入行的落差感,也乐意在他们迷茫的时候聊聊自己一路走来的心理历程。

一个更小的细节是,比起各种朋友圈发布的工作日常,他更喜欢给年轻员工过生日、看电影、回家过节的朋友圈下面点赞。

碎片人生

但和外部环境恶劣相比,内心因聚少离多对家人的亏欠感才是最难的一关。

来到中铁五局14年,朱平天南地北地跟着项目走,有时候是离湖南益阳老家几千里以外的西北,有时候出国到老挝,这次的广汕高铁是离家最近的一个项目。

业内经常调侃,选择了土木工程行业,就是选择到各种郊区、山野等偏僻处工作和生活。但铁路建筑项目点又往往是偏僻中的偏僻,“因为每个地方都是先有路,后有房子,所以我们这行就是要在没路的地方,干出一条路来”。

中铁五局广汕高铁项目地处广州增城区,距项目办公点最近的地铁站是官湖站,相距约2公里,这也是广州地铁13号线终点站的前一站。

从办公点出发,骑车几公里可抵达增城万达广场,这是当地规模*、最热闹的商业体。周小波说去那里看过一次电影,当时湖南同学到广州找他玩,因为工地需要无法抽身太远,他们在这里看完电影还吃了一顿火锅。

虽然方圆几公里称得上衣食住行便利,但因为地处远郊区,这里更像是一个县城,广州赖以闻名的市井文化和都市气息触达不了这里。

不过得益于城市轨道交通的发展,从这里坐地铁到广州塔、体育西路、北京路步行街等年轻人热门游玩点,基本1个多小时就能抵达。

但即使这样,受限于工作特性,出游一趟依旧称得上奢侈。

周小波告诉时代周报记者,浇筑水泥、排布钢筋、冲洗地面......施工现场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技术管理员跟进,而这些施工环节的发生时间又是不确定的,“所以工地上随时可能打电话让我们去现场,接到电话后尽量几分钟内赶到”。

活动半径小,是周小波们的常态。

来到广州1年多,除了2023年春节回家,他出过距离项目地最远的一次“远门”,就是前往40公里外的黄埔军校纪念馆。

这次出游选在工期不忙的今年4月份,他提前请了2天假,但抵达目的地后接到来自施工现场的电话,需要临时跟进项目新环节,遂立即返还。

这种工作特性对个人生活的限制,在成家后加倍显露。

赵文现在中铁五局广汕高铁项目宣传岗位,和各部门同事打交道频繁,他说单位里一个同事,前阵子回家过节,家庭聚餐结束亲友各自返家,两岁多的孩子指着他询问妻子:这个叔叔怎么还不走?

“有假期的话肯定想每个月都回家。”朱平的妻儿和父母在益阳老家,广州到益阳没有高铁直达,他需要从广州乘车至长沙,再由长沙乘车至益阳,加上居住地往返车站的时间,他回家一趟至少需要7个小时。

但只要有假,他就回家,基本保持在2个月回家一次的频率。因为施工单位吃住不花钱,他的工资到账后除了一些零花钱大部分交由妻子,但也没法平衡因聚少离多对家人的亏欠感,“手机视频每天都打,不然小孩不认识我了怎么办”。

因为妻子全职带娃,也曾试过让妻儿前往广州项目点生活一段时间,但简陋的员工宿舍和陌生的人际环境,对家庭主妇和低龄幼儿并不友好,没住多久妻儿就返回益阳。

赵文的情况和朱平类似,也已成家生子,妻子是上一个项目的同事,他们过着聚少离多的生活,但即是如此,这种婚恋情况依旧被大多数单位同事羡慕。

一个普遍的现象是,我国建筑企业女性员工占比普遍偏低,男多女少,远离城市,大多数男性职工鲜有与同龄女性打交道的机会。

“这导致很多男同事不知道怎么和女生相处,能通过日常社交找到女朋友的很少。”赵文说,有的人通过公司联谊找对象,更多的只能走相亲途径。

但对爱情有朦胧期待的年轻男性而言,这属于不得已而为之,“*天见面,对方上来直接提房车彩礼,这些条件通过了才有进一步的交往,这种恋爱方式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这还不是最糟的,赵文转述多个单位好友的相亲经历,*次见面对方听说你要跟项目到处跑,“直接没戏”。

换句话说,这些位于世界各地的经纬度,和动辄数年的工期,将他们的人生切成大大小小的碎片,漂泊、思念和无奈也由此成为常态。

心酸且带劲

也正因如此,每当老家有亲友咨询是否推荐孩子报读这个专业时,朱平往往给出否定的答案。

尽管他在30出头成为总工程师,职业道路一路顺畅。

“一方面,这行辛苦,对家庭有亏欠;另一方面,行业在走下坡路,蛋糕变小了。”

在我国房地产和基础设施建设热火朝天的时候,这份辛苦对应的是高收益,同一个学校不同专业毕业生中,不管是就业率、工作稳定性还是薪资情况,土木专业都名列前茅。

随着近年来我国基础建设需求和房地产发展逐渐成型,大部分建筑企业都会碰到业务减少、回款漫长的问题,就业优势都在减弱。

但是站在高桥远眺铺设完成的列车轨道时,朱平话语中依旧有遮不住的成就感,这种成就感来自于——这项巨大工程完成后,将改变一个地区人们出行方式甚至经济发展。

△ 朱平手指的方向,轨道已经铺设完成 曾思怡/摄

朱平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在广汕高铁建设项目中,中铁五局负责始发站点新塘站附近10公里长度的轨道铺设和一座市政转体桥施工,如今项目已经到收尾阶段,今年底广汕高铁将正式通车,到时广汕两地往来将从2个多小时缩至40分钟。

他们可能没有意识到,从骨子里,他们是热爱这份工作的,否则无法和长久的孤独、飘零为伴,那些巨大而*的工程,改变了所有人的生活方式,却只是他们流动人生中的一部分,这说起来,又辛酸又带劲。

在我国土木建设热火朝天的时候,这里是一个充满奇迹的世界,一个年轻男性不可能不受诱惑的世界,这里应有尽有:冒险,开巨型机器,挣钱,还可以周游各地,和全国各地的人变成兄弟,建造出那些巨大而*的工程。

眼下,在疲于施工现场的生活时,周小波会劝慰自己,何不将其视为一种阶段性的试炼,或者说是一场为期几年的升级打怪游戏。

他以后想去集团的经营部门,参与起草投标文件材料,这既与自己所学相关,工作环境也相对舒适。换句话说,把目光拉远,当下的噪声、尘土抑或是飘零的杀伤力或许会弱化不少。

对大多数初入行的新人来说,在一线施工现场待几年是必经之路,也可以将试炼和成长效果*化,留下的人群中,有的留在一线施工现场、有的转向集团的文职和经营部门,也有人因为忍受不了这种工作生活状态或者晋升无望离开行业。

不过,不论他们去往哪里,多年后,再踏上这些付诸青春和汗水的土地时,他们也将自豪地对同行人说,这些地方如何从一片荒凉的山野,变得便利、富足、现代化,自己亲自参与建设的每一条路如何改变一群人和一个区域的命运。

△ “要致富,先修路” 受访者/摄

甚至可能提到,自己的父辈是如何用炸药和铁锹开凿出大瑶山隧道的,这个故事听起来像是发生在中国的边远山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如此。

这个行业的从业者,常喜欢将自己称为“流动的工人”,但从某种程度来看,也正这些流动的工人,用他们破碎的人生,把一块块土地拼成了没有边界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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