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南山区一栋大厦的18层,藏着一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实验室。门头只有一行以不规则形状排列的字显示出它的特殊:腾讯量子实验室。
不知何时起,“量子”这个词在民间成为形似玄学一般的词汇。“量子纠缠”被引用在各种领域。文科生、星座专家和科幻作者都在谈论“量子力学”。在万物皆可“量子”的背景下,“量子实验室”乍一看,似乎就像通向未来极限可能的钥匙,打开实验室的大门就是一帮白大褂和高科技构成的另一个科幻世界。
很难把面前穿着运动服,忙里偷闲制作表情包的年轻人和科幻的“量子”联系在一起。他们很少出现在媒体视野里,但不妨碍他们耀眼的简历和极强的技术能力。不少成员都是清华、北大或世界级名校的博士,拥有外人看来的“超高智商”。
量子实验室聚合了一帮研究量子计算理论及其相关产业应用的人。在腾讯,还有数十个不同研究领域的实验室。早在2007年,腾讯在六大研究领域设立数十个实验室。此后,阿里等国内大厂也纷纷设立着力基础研究方向的实验室。
腾讯量子实验室,在腾讯前沿科技实验室矩阵旗下,着力于量子计算等领域的研究。外界评判,这些实验室是尖端科技投入的代表。短期内这些实验室看不到很多商业回报,公司管理层似乎也从未为其设定多么精确的KPI。因此这些实验室被戏称为大厂最宽容的地带之一,被称为一片孕育创新的“飞地”。但实际上,量子实验室里的要求难度不比其他任何部门低。
量子实验室平时非常低调。这更引发身边人对他们的好奇。软件组组长郝少刚则形容自己的团队其实只是“在大厂搞科研的普通人”。而要带领这样一支“普通人”,团队却要将自己锻炼成“孙悟空”和”沙僧”的结合体。
他们的工作也如同面向科学灵山的西行取经人。这个过程一定有大量的合作和碰撞,一定有很多有趣的创造,这将是一趟难忘的旅程,就像我们小时候看《西游记》一样。
01、归来,到祖国南边去,做可以“落地”的科研
2019年4月,不少媒体发布了一则“爆炸性”新闻——*张黑洞照片,诞生了!然而,这张照片并不是“拍”的,而是当下世界上性能最强的超级计算机,长达两年运算的结果。
两年时间依然太长。很多科学家希望提高运算效率。而量子计算,被寄予厚望。
不止是天文研究,药物研发、无人驾驶、新材料、智慧城市等产业的高速发展,其产生的数据体量在急剧的上涨。他们未来都可以通过量子计算突破算力瓶颈。不少西方国家在这一赛道发力,谷歌、IMB等科技巨头都在冲刺。
2019年,郝少刚从量子计算方兴未艾的美国飞到了深圳。9月的深圳,依旧是接近30度的高温,天空是澄澈的蓝色。郝少刚穿着运动T恤,过不了2分钟,T恤便因为汗液,紧紧贴在了皮肤上。
川流不息的车辆,和灯火通明的夜晚、来来往往年轻的面孔、行人们轻快的步伐,让郝少刚有一丝丝恍惚。在美国能源部Ames国家实验室工作时,他身处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和悠闲的村镇——这和深圳很不一样。
他想起在美国上班时的那些日子。不管是在实验室里做科研还是在ASML或谷歌做项目,“只要把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做好就行了,分工明确。美国下班很早,下班后宽裕的时间钓鱼、爬山。但郝少刚尚未来得及过多回望过去,便投入了在深圳的新生活——他选择回国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同时也是为家中年迈的老人。
来腾讯量子实验室,意味着全新的挑战。2019年时,量子实验室刚刚成立不过一年多,很多产品只是“初见雏形”,软件方面尚没有明细的组织架构。来这里意味着要想办法让科研落地到产业里面,他有一丝丝紧张,但又被兴奋淹没了。
彼时中国大厂里的各路实验室大致也都是这样雏形阶段。但这种创业的味道,却吸引全球各路牛人义无反顾——新,也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
三年后的盛夏,这天上午10点,郝少刚乘坐出租车到达公司门口。量子实验室——保持淡蓝色装修风格,工位还算宽敞,落地窗前可以看海,表面上看,这和普通的办公室没有太大区别。就连进门处的“量子实验室“几个字,都有点歪歪扭扭,和这个城市的底色一样,朴素到让一个外来者意外。
量子实验室的成员们正在陈述自己手头上的项目以及研究进度。团队的成员,有70后、80后、90后,甚至00后。
“当时,目标还不像现在那么清晰,只有大方向。一些项目在进行,比如,希望把一些量子仿真,量子化学的东西做到云上面来。跟组员讨论完之后,能感觉到这边研究方向很多,思路更开阔一些。”郝少刚说。
对于很多归国资深科研人员而言,中国并非只有大厂可选。国家级科研单位,大型国有企业科研部门有很多机会。不仅如此,一些机构对于青年研究者来说,学术体系更完善,个人也更容易获得国家评级认可,个人上升可能性也并不少。
郝少刚却选择大厂的实验室。是什么吸引了他?他回答说:“在企业做科研,能够让一些研究在产业里落地。但在科研单位里,一项研究可能很多年都不会推出市场。企业的氛围相对自由,探索空间大。”郝少刚用了陈子昂的诗来比喻。「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他认为,应用研究层面的成果,应该尽量落地到实际产业里,能够改变人们的日常生活。“花开了,开完败了,无人欣赏,那也没有太大意义。”
实验室里汇聚的也大都是在体制里待不住的年轻人。他们不愿局限于单纯的研究,反而对硅谷那种研究落地,最终引领产业,创造未来公司的模式心向往之。
三年过去了。尽管工位、装修都和那时没有太大区别,但郝少刚和他的团队,却”打怪升级”,“获得了一些小小的里程碑”。
2020年,郝少刚作为组长,搭建了量子实验室的软件团队。一年多后,他们发布了基于腾讯云的材料研究平台——TEFS平台——一个为材料计算科研工作者提供一站式计算服务的平台。
比如,用户无需做实验,就能在TEFS平台上实现材料模拟,预测材料性质;再比如,材料研究人员在做结构优化时对算力要求很高,TEFS则基于腾讯云的海量算力帮研究人员快速完成任务。“碳26这个材料,原本做结构优化要3.4小时,现在只要0.43小时。”一位科研用户如是说。
除了材料领域,量子实验室也聚焦在药物研发领域。以病毒靶点发现为例,科研人员需要找到病毒上与转录、复制等关键机能相关的蛋白质,然后分析其与药物结合、抑制这些机能实现的位点,找到可以有效稳定与靶点结合的分子。
不过,传统的方法是在百万、千万化合物中层层筛选,去做实验验证,耗时长。通过量子和AI的方式,则可以根据对应靶点去设计出更加多样化的分子结构,扩大搜寻空间;最终综合表现最理想的分子,通过高精度的量子物理计算进一步精准预测起关键性质,大大缩短研究时长。
“落地的,就是有价值的。” 郝少刚鼓励团队。
02、“误打误撞”走上科研路,兴趣最 重要
和刚进实验室那会儿不太一样,如今,郝少刚除了工位,也把更多的时间分配给了会议室。采访那几天,他常和团队的产品、市场成员一起到科研院校收集一下用户对TEFS平台的反馈,回到公司再讨论如何优化用户体验。
尽管在许多人看来,郝少刚是个兢兢业业的科学家。但郝少刚却不那么看。他说他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用“幽默”来平衡和对冲日常工作中的严谨。他说,走科研这条路,其实是误打误撞的。
郝少刚自述,幼时他接受的是“放养式”和“鼓励式”教育,跟现在社会提倡的“卷娃”截然不同。他依稀记得,上小学时喜欢画画,每当临摹小人书里的人物时,都会获得父亲夸张的赞许 “画得太好了”。父亲是位艺术家,在郝少刚心里,父亲近乎*——天赋极高而低调谦逊,不假媒体之辞,不托方家之势,隐于长安闹市。书承二王之风,直追魏晋,画作山水林泉,不让宋元。
高三时,对理科的兴趣,加上受父亲的艺术熏陶,郝少刚报了西安交通大学建筑系。可阴差阳错被调剂到物理系。上世纪90年代末时,社会上最火的专业是通信和计算机专业,名校的大学毕业生们向往的是摩托罗拉、朗讯、阿尔卡特等如日中天的跨国通讯公司。加入后起之秀的华为中兴也都比比皆是。带着对专业的一丝不满和郁闷,郝少刚进了物理系。在那个年代,“转专业”几乎是不可能的。奇妙的是,学了两年之后,郝少刚开始觉得物理是个有趣的学科。
物理学的训练,教会他日常享受思维的乐趣。就连做菜的时候,都会思考一下背后的“科学原理”。作为家里的“大厨”,郝少刚在朋友来访的时候,总能像变戏法一样做出满满当当的十多个菜。“炒醋溜土豆丝为什么要先放盐后放醋?因为大火爆炒,先放盐可以尽快让土豆丝脱水。之后放醋,失水的土豆丝会把醋大量吸收进去,味道好。关键是趁热吃,才不辜负厨子的美意。”类似这种一半科学一半玩笑的“谬论”,他还有很多。
“保持好奇心,学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是郝少刚从父亲身上学到的——这个信念也一直鼓舞着他。从清华物理系博士毕业后,郝少刚先到美国能源部Ames国家实验室做科研工作,后来又转战工业界,在半导体光刻机公司 ASML 工作了几年,再后来又到谷歌,再到如今的量子实验室……郝少刚的履历,可以说是非常丰富。他自认为:“接触的东西比较杂。我是从学术界跨界到工业界的,所以对新技术非常感兴趣。整个行业,从科研的内核到硬件、半导体这一层,接着是外面的软件层面,我都有从事过。”
正因有过这些丰富的履历,让郝少刚在软件组任组长时会有意识在不同场景下切换自己的角色。他有时是研究员,有时是管理者,有时是协调者。
郝少刚说,量子实验室里新来的成员,虽说家庭背景、人生履历、知识结构各不不同。但他们都有共同点——把学习、研究、开发、创造当成有趣的事,也因而更加专注。
比如,理论组的张士欣,曾经的河北省高考状元,刚高中时看霍金的《时间简史》,后一发不可收拾对物理产生兴趣。那些看起来枯燥深奥的物理学,在他眼里却格外迷人。张士欣在清华大学深造,并于2021年博士毕业后进入量子实验室。觉得量子够“纯粹”,问题的定义很清晰。而他“希望能够用越少的东西、越少的参数、越少的规律去描绘世界的运行”。对于纯粹的执着,从工作甚至延伸至生活。他喜欢纯色帽子、书包和功能极简的手机。他甚至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他希望在工作中也一直保持孩子的纯真与热情。
这种纯粹让张士欣一进入量子实验室就思考如何解决量子计算领域一些软件产品缺陷。他并没有等待软件商的改进,他想自己写出来点东西,更好地做计算模拟。与预想中一样,他和同事真的在量子实验室发布了量子模拟软件框架 TensorCircuit—— 这是个针对特定任务可以模拟数百个量子比特的超大系统。张士欣和同事们正在向学术界和企业界推广这个应用。他已经发布了许多专利,还有一些专利申请在路上。“荣誉都是附带的,有时候你特别喜欢一个东西,钻研进去,就会获得。”这是张士欣解释对科研保持持续热情的缘由。
人们好奇的是,要成为他们这样的科学怪咖,是不是必须超高智商。
郝少刚觉得这只是刻板印象,他的经验是,兴趣比智商更重要,兴趣是重要的动力源泉——量子实验室里的伙伴,做事更多地以“内在热情”驱动。家庭背景、人生履历各有不同的研究员,都把解决问题、做研究乃至带团队当成有趣的事——秉持“学即是玩”的态度。
03、带团队,做孙悟空,也做沙僧
“YYDS到底是啥?”
郝少刚在搜索框里敲下了这几个字。这是量子实验室里的年轻人2022年常用网络词汇,让郝少刚一度摸不着头脑,他最初以为是“以一当十”。
“要融入到90后、00后的世界里,总得懂点他们的词汇吧。”谈到量子实验室里的年轻人,郝少刚面带微笑,眼睛眯成了一条更细的缝。
郝少刚说,他刚进量子实验室那会儿,需要搭建团队、招聘符合技术条件的新人,还需要摸索、共建团队的价值观,“就是一个创业团队了”。
性格和煦、爱开玩笑、看起来和谁都能“聊”的郝少刚,采用了扁平化的管理风格。他说,在他看来,要带好团队,既得做“沙僧”,也得做“孙悟空”。
所谓做“沙僧”的时候,郝少刚指的是和年轻人“打成一片”,给他们的工作提供后勤保障。量子实验室里的年轻人,性格迥异,兴趣爱好也大相径庭。有的桌面上放的是肯德基的可达鸭,有的放的是高达和手办,还有放的是《毛泽东文选》。有相对健谈的成员,也有内向一些,不那么爱说话。张士欣还喜爱韩国综艺和女团,甚至为此专门学韩语,他也认为学即是玩的交流和工作方式更合适。“大家的学科背景不一样,交流可以扩展眼界。工作、生活、兴趣爱好上都有很多能交流和碰撞火花的地方。”
郝少刚说,在西游记中,沙僧是一个重要角色,他和其他人都处于一种和谐而又不失原则的状态。他会安排那些相对外向、喜欢和人接触的成员,去做一些收集优化产品反馈、和用户链接的事情。而对于只想专注技术的成员,就不要把他们强硬地“推出去”。
有时,郝少刚也会和团队里的小伙伴玩一些小“游戏”。
“我们*次产品刚开发出来,流程都能打通。但是首页刷新太慢了,要好几秒。我就在群里面发了一条,说如果大家把LOADING TIME降低到1秒的话,我就跑步20公里。每降100毫秒加5公里。”很快问题得到了解决,郝少刚欠了大家一个马拉松的跑债。刚还完跑债,小伙伴们就把郝少刚做成了搞笑跑步表情包,在部门年度工作总结会上展示。
所谓做孙悟空,指的是在团队迷茫的时候,总有一个人要出来做“打头阵”的人。有时,团队里的小伙伴会揪着一个问题争执不休。这时候,郝少刚会收起平常相对温和的面孔,“做团队责任人,这时需要担风险,定方向。”
“当然,即使是方向很明确,有时还是会有很多探索和试错的过程。现在的工作,和工程问题其实差不多,这个世界上很多工作的本质都是相通的。比如盖房子的时候,设计稿也许都很*,但实际操作时,就有工期、资源调度、预算、交付时间等问题冒出来。拍电影的时候,剧本写出来也很*,但实际拍摄过程中就有服化道、演员等等各种问题。你得在这些方面寻找平衡。就好像我们开发初期,一开始产品设计和架构设想也都很*,但中间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但到产品上线的那一刻,还是很开心的。”
04、量子计算的未来,是星辰大海
在郝少刚来看,量子计算的未来,是星辰大海。他想做的,是让量子计算这个领域,更加“向善”一些。就是把象牙塔、藏经阁里的东西推出来,普惠于天下。
“比如,靶向药研究,传统的方法周期长,成本也很高。有的药物,价格甚至上百万美元。这是一个科研成果,但从‘向善’的角度来看,是不够的。我觉得‘向善’,应该是让老百姓都能用得起,这个是‘向善’。在企业里面,我们希望和高校科研团队进行合作,和对科技有需求的企业合作,把中间桥梁搭建起来,用量子计算加速材料研发、药物研发落地,真正给产业带来福音。”
“我们用自己的能力帮学校或科研单位提升了研究效率,能帮一些对科研应用有诉求的企业,我们给它们对接到一些研究资源,同时提供服务或者是底层算力。在共享创新,创造共赢的局面里,我们也收获了真正的价值。”
深圳的“春笋”,是郝少刚平常跑步时经常经过的地方。“我喜欢春笋的造型,跟周围的建筑格格不入,但它毫不在乎。春笋是刺破青天锷未残,有生机,有活力,就像在深圳这个城市探索科研一样,要学会寻找希望。”
”做真正的科研,要仰望星空,也要脚踏实地。”这场面向量子计算的取经,仍在路上。郝少刚、张士欣们还将与量子纠缠下去。
21224起
融资事件
4358.73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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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机构
510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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