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米是一个本科应届生,像大多数人一样,毕业以后,带着对未来的懵懂期许,选择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快速进入社会。但是24天后,她决定跑路。
辞职那天正赶上杭州高温预警,快40度,她骑着小电驴一边唱歌一边开,1个多小时的路程,下午2点多的阳光就直愣愣地拍在她的脸上,和蒸桑拿一样,巨热,可“我从来没有过这么爽”。
像苏米一样快速离职的应届生并不少见。但今年的就业市场并不乐观,中国再次迎来“最难就业季”,应届高校毕业生达1076万人,首次突破千万大关。
所以,明明是最难就业季,为什么这届应届生敢于快速离职?他们的安全感来自哪里?又具备怎样条件?
01、我的生活里没有傍晚
“岗位面着面着就没有了”、“签了三方都能被毁约”,如果在脉脉上搜索“毁约应届生”,会看到,毁约企业已经从中小微扩至“大厂”,而在受影响的学生中,不乏有985名校生。
脉脉上被毁约的应届生
但“岗位不够”不是应届生们面临的*困境,初春的疫情、疲软的经济、躁乱的世界……这群即将离开校园的学子将首次正面充满着不确定性的世界。
苏米正是千万大军中的一员。她今年22岁,在杭州一所普通一本读传播学,喜欢赶海和看日出,首次考研失败,想做一个品牌广告人。
在毕业之前,为了应付学校的毕业实习要求,苏米找到了一份品牌策划的实习。明亮的办公楼里和前辈们讨论着一个个创意,年轻的白领们在电脑前“健手如飞”,那时候苏米觉得,这样的工作似乎也不错。
她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广告狂人》,男主角Don每天在麦迪逊大道上办公,穿着得体的西装,每次舌灿莲花的瞬间都让甲方“学会闭嘴”,而那些灵光一现的瞬间又能把消费主义*物质化。苏米想,如果未来有一天,自己也可以这样闪闪发光就好了。
带着这样的期许,她迅速进入春招。然而,不太强势的学历、不太出众的实习经验和专业能力……这些不能再常见的标签却成为她找工作时的“缺点”。
所以即使投了数不清的简历,快刷烂了招聘软件,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笔试、面试,仿佛重活了一次高三,苏米还是没能跨进心仪公司终面。
好在,经过几个月努力,她最后在杭州找到了一份看起来不错的工作,在一家医疗初创公司做品牌助理,工资税前7K,双休。
入职之前,苏米在小红书上学习了很多职场新人必备的理论知识,“给20岁刚进职场女孩的10点建议”、“对初入职场小白的忠告和建议”、“职场新人必知的6条保命法则”。都保命了,这下总不会再有什么差错吧?苏米就这样和自己的学生身份说拜拜。
但是,入职一周后,她就萌生了离职的想法。进入公司以后,苏米发现,原来“品牌助理”和自己理解的工作内容有很大出入,预期中创意策划摇身一变,成了销售卖货。怎么回事,互联网是只剩下卖货了吗?
再加上公司里年轻人没多少,苏米觉得自己每天都在被上课,办公室里的中年男性们有着千篇一律的微妙自信,摆动的身体和激昂的语气描述一个又一个关于未来的美好大饼。仿佛,他们真的想给苏米传授“打工宝典"。
不符合预期的工作内容,无法习惯的工作环境,苏米感觉自己被堵在了情绪困境中,每天坐在上班地铁上就开始新的emo。她试着反思,是不是自己学生思维太重,还没有真正进入到打工人的角色中?
她开始焦虑,不喜欢的工作内容让她觉得每天上班如上坟,迷茫、纠结、痛苦塞满了她的生活。到底要不要坚持下去?她问自己、问亲人,从算卦到占卜,从玄学到现实,她依旧无解。
于是,苏米在小红书上问网友,毕业以后*份工作应该是怎样的?为什么我在试用期就想辞职?
然后有一天苏米突然发现,上班以后,她再也看不到傍晚了。
“我的生活里没有光了”。或许是通勤1小时压垮了最后一根稻草,上班24天后,苏米选择快速离职。
根据麦可思研究院近几年对大学生就业的调查,应届生的离职率远远高于整体平均水平。
在苏米的小红书评论区里,很多应届生分享了自己相似的困境,他们迷茫、焦虑,拿着自己的情况询问苏米,不乏在大厂的研究生,最后快速离职,甚至形成了“xx到此一离”的奇观。
所以,应届生为什么快速离职?在爱德曼最近发布全球调查数据中,只有五分之一的Z时代年轻人会在一家理念不合的公司工作。同样地,福布斯也在一篇文章中指出,办公室氛围不佳是千禧一代离职的普遍原因。
对于这届应届生,他们更期待在工作中拥有自我。无论是自我认知还是自我成长,他们渴望即使是工作,也可以稍微开心一点。因此,他们有时会更加直接地说不。资深人力资源专家江莉指出,新一代年轻人面对质疑时往往会更加直接,辞职的比例也更大。
小刘也是今年的应届生,在河北某二本学习汉语国际教育,毕业后进入信腾传媒做新媒体运营。但是进入公司以后她才发现,不仅工作内容没有意义,工作氛围还非常压抑,“我那时候特别不开心,每天的压力都很大。”
但她试着说服自己,“现在的没有意义也许只是因为还没有接触到核心内容”,结果和同事了解以后才发现,工作一年的同事和自己的工作内容几乎一样,“在最后半个月,我天天回到出租屋里哭,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但就是很难受。”
一个月后,小刘提出了离职,她没有骑驴找马,也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能找到下一份工作,“我现在无比轻松”,她在离职那天写道。
可长期的压抑环境还是给小刘带来了困扰,离职之后,她开始过敏,脸上起了很多疱疹,脸上的小泡越来越多,越来越痒。如果更快一点离职,是不是不会遇到这些问题?小刘不知道,她本以为自己够快了。
02、“听妈妈的话”
《中国青年报》在一份针对应届生快速离职的调查中发现,工作一成不变、发展前景不乐观、对薪水不满意是导致应届生快速离职的主要原因。
除此之外,在后新冠时代,突增的不确定性、疲软的经济,无不加速了职场的寒冬。当应届生走出校门后,会发现,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更加恶劣的工作环境。
因此,在这个时候,来自家庭的保障往往会显得额外重要。
对于这代年轻人来说,他们的父母通常是70后、75后,在几十年的奋斗努力下,都或多或少地为家庭积累了一定资本。同时,得益于独生子女政策,多数年轻人不需再面对父母一代多孩拆分家庭资源的问题,“举全家之力供一人读书生活”成为多数家庭的常态。
因此,更有能力的父母、更加富足的家庭背景,都为应届生的快速离职提供了足够的底气。
以苏米的家庭为例,她家在江苏省连云港,开着一个还不错的养殖场,在得知她想要离职以后,妈妈立刻给她转了一万块钱。
苏米在离职前也很纠结,“我认真考虑了裸辞是否可行,仔细算了很久银行卡里的钱能支持我多久”,那时候,她刚刚毕业旅行完,又付掉了来杭的房租,大学奖学金和实习存的钱所剩无几,“所以我很担心自己没想好就离职,然后像很多人一样陷入另外一份焦虑。”
所以在离职前一周,苏米决定给妈妈打一个电话。接通电话以后,妈妈问她,“感觉你最近心情好像不好,是不是因为工作?”
苏米记得特别清楚,妈妈当时告诉她:你才刚刚大学毕业,还这么年轻,不用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其实我妈妈没有读过大学,很多我追求的、喜欢的东西她并不理解,但是她就是很支持我。”
“挂了电话我妈转的钱到了”,苏米说,即使到现在她都没有用过这一万,但就是这份钱,不仅让她的裸辞更有勇气,更带来了来自家庭在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支持。
正如江莉所言,这代年轻人的生活、教育、就业环境都远远优于上一代人,与他们的父母“从0开始”不同,现在的家长不舍得让孩子受苦,只要在能力允许的范围内,都愿意给孩子提供更多机会。
这份来自家人的保障同样也是小刘的安全感。离职后,小刘选择回承德老家休息一周。当时,她也担心,如果回京找不到工作怎么办?而在离家前的一晚上,妈妈看出了她的焦虑,告诉她,“没有关系,你慢慢找,家里还养得起你。”
与苏米不完全相同的是,小刘的离职还得到了男朋友的支持,“看到我不开心,他自然是支持我离职的,但是更多时候,他会让我摆正心态,想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来到北京以后,小刘一直和男朋友住在一起,今年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五年。
金钱、心理,常常是家人能给到应届生的双重支持。但是小刘也指出,家里人其实还想她让回老家当老师,“所以我现在也面临着大城市或小县城的问题”。而回老家、到父母身边,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另一条退路。
回到北京以后,小刘面试了5家公司,共拿到2份offer,现在已经入职一家广告公司做媒介执行。“其实我一直都在鼓励自己,既然之前能找到工作,那么现在也可以,我相信应届生还是有市场的。”
但是辞职和再就业似乎并没有完全解决小刘的问题。新工作的福利、氛围、工作内容远胜于上一份工作,但她还是觉得很迷茫,“我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想干,也没有什么真正想做的工作”,对职业认知的迷茫似乎成为了这届应届生的常态。
尤其,在很多过来人给出的“先就业再择业”、“工作难找,不要着急跳槽”建议下,他们往往不多加思考,就匆匆进入到了职场。
03、真的应该北漂吗
今年5月,有关#建议大家珍惜应届生身份#的话题冲上微博热搜,随着考公考编的政策不断向应届生倾斜,以及一系列人才落户、毕业补贴等福利的加码,应届生被赋予了越来越多的额外价值。
但苏米并不认为“应届生”这个身份何其珍贵。尤其在疫情的影响下,越来越多企业对应届生的要求变得非常高,漂亮的实习经历、拿得出手的作品仿佛已经变成了应届生求职的必备条件,甚至还有一些公司开出了“有1-3年工作经验“的非现实主义要求。
而到了工作岗位中,应届生也常常会面临一些特殊的关怀。
“你是应届生,这样的工作你做不了“,实际上,很多应届生为了快速适配职场,早早在大二、大三、研一就进入相关行业进行实习,但是他们似乎无法逃脱这样的“应届生悖论”,“直接这样先入为主地否定我的能力和工作,真的很让人泄气,毕竟,我为了提高自己的竞争力提前付出了很大努力。”苏米指出。
应届生洒脱离职的背后也并非《后浪》中描述的那般光鲜亮丽,“你所热爱的就是你的生活”。对于苏米、小刘这样的普通学生来说,他们不像“911”名校学生那样有相对多的选择,只能在有限的可能下探索更多的恣意。而在应届生的大军中,他们才是大多数。
但无论如何选择,他们都是幸运的,毕竟,他们还有选择的权力。
可是,家庭能为离职的应届生们兜底多久?家庭保障又是否能解决所有问题?
根据国家统计局7月15日公布的上半年国民经济运行数据,6月份16-24岁青年失业率为19.3%,也就是说,每5个年轻人中,就有1个人失业。而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就业”被提及了31次。
当中产父母们试图不遗余力地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社会挤压、更加从容地面对就业市场时,是因为他们尚有能力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是在转型期的中国社会中,这样的家庭并不具有全景式的代表意义。
在统计局近期公布的2022年二季度31省份GDP数据中,位列*的广东省是31位西藏的68倍。随着后疫情时代的到来,逐渐增长的不确定性和贫富差距,实质上是削弱了家庭支持的力量,毕业以后一个人单枪匹马走天涯才是更多应届生的现状。
所以当应届生选择停止自己的人生时钟时,往往只是短暂的。因为在他们人生时钟的背后还有一个更加宏大的东西,叫做“社会时钟”。
1976年,美国心理学家伯尼斯·钮加藤提出“社会时钟”的概念。而在中国的文化语境中,智慧的古人早就提出“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关于什么年龄做什么事情,古人早就给出了定论。
对于应届生而言,他们是外界眼中的“后浪”,是敢于追求理想生活的新一代青年;而他们自己口中,却是凑合凑合过吧的躺平青年。毕业后的快速辞职是他们与这个社会的首次交锋,看似“整顿”了职场,却又在迷茫中不断徘徊,他们在尝试为自己的人生争取些什么。
后来,苏米选择了继续考研,小刘快速进入到了下一份工作中,而向苏米咨询的那个研究生,很幸运地得到了转岗。但是,即使是做出选择的他们,依旧无法找到属于自己的确定性。
随着工作步入正轨,小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广告人,也开始接受加班的“日常”,而妈妈在最近一次视频中,又隐隐透露了想让她回老家的想法。
她最后问我,我真的应该北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