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不是beer
盛夏越来越近,心随之躁动起来。
挨过疫情、扛过996,每一个正在遭受社会毒打的社畜,憋了一整年的闷气,急需寻找一个释放的缺口。
*的解药莫过于一大杯冰啤酒。
为什么?因为味觉是有记忆的。
与甜味的幸福、辣味的振奋不同,啤酒独有的鲜明苦味,能给人强烈的刺激,回想起与火锅、烧烤、聚会相关的一个个清凉夏夜。
虽然没有红酒的精致、没有白酒的厚重、没有可乐的甜度,但呼朋唤友一杯接一杯开怀畅饮,也只有啤酒能做到了,这*是通往热闹与快乐夜晚的钥匙。
如果不喝上一点,就无法与记忆中的片段重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杯盏觥筹之间,一来二去三杯四两下了肚,吹牛皮更有感觉,桌上“十个六”随便劈。
有人说,小孩子会嫌弃啤酒的苦味,畏惧酒精的道德约束,中老年人往往投向烈酒的怀抱,唯独风华正茂的青年对啤酒情有独钟。
当觉得啤酒比可乐好喝的那一刻起,你就长大了。
可是,如今提起国产的几大啤酒品牌,酒徒们大多嗤之以鼻——对中国男人来说,啤酒带来的快乐可谓大打折扣:盛夏的啤酒,越来越淡。
咱们中国啤酒真就低人一等吗?
01古典与工业
中国的啤酒文化,要想真正融入世界,必须先读懂世界啤酒史。
古早时候,先民们酿啤酒,手头的原料就是地里种的大麦,没有酒花。因为没有先进的温控手段,发酵产生高温,最后酿出来一桶桶浑浊又多泡的啤酒,散发着馥郁芳香,喝起来有土地的滋味、麦芽的香气。
这种古典主义手法,叫做艾尔,酿出来的叫精酿啤酒。也是人类最早的啤酒,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8000年。面包的发明者苏美尔人认为,食用面包与饮用啤酒是进入文明的标志。
直到今天的欧洲餐桌,还是沿袭苏美尔人面包加啤酒的饮食习惯。
如果说麦芽是啤酒的凡身,啤酒花就是啤酒的灵魂。
后来,啤酒酿造技术传入欧洲,继麦芽之后啤酒文化的最杰出角色——啤酒花,作为稳定剂由德国人确定下来。
到中世纪,啤酒的酿造已由家庭转向修道院和乡村作坊,并成为修道院生活的一个重要内容。随着到修道院求啤酒的人越来越多,喝酒像吃仙丹妙药。修道院的啤酒根本无法满足需求,这才推出有偿提供。
工业革命期间,以千万计的工人们,在劳碌一天后总要喝上一杯。这种时候,无论风味还是口感,都已是次要因素,关键是价格与成本。
为了增加产量,德国人选择将滚烫的啤酒变冷。还是用这些原料,在冰冷的地窖里酿造啤酒。摆脱小作坊的手工模式,一次可以酿几十吨酒,灌满数百万饥渴难耐酒鬼的嘴巴。
人们称之为拉格啤酒。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有些追逐利益的资本家,用更廉价的稻米、玉米代替大麦,把成本降低,成功挤死传统啤酒厂,拉格啤酒开始大行其道。
能品出滋味的人,轻蔑地称之为“工业啤酒”。
故事的结局所有人都知道,拉格啤酒后来居上,如今已占全球啤酒产量的90%以上,我们现在所熟知的百威、喜力、嘉士伯等都是在这之后崛起的拉格啤酒品牌。而艾尔啤酒,也即精酿啤酒,加上其他各种五花八门的啤酒,加起来也不到10%。
鄙视链就这样形成了,精酿啤酒作为手工的、醇厚的、古典的、昂贵的、小众的,遥遥站在金字塔顶端,俯视着工业啤酒。
连啤酒都有审美标准,只是这个标准并非所有人都接受。
能喝酒的认为,既然啤酒的四大件是麦芽、啤酒花、酵母和水,麦芽和啤酒花的味道自然是越浓越好,自然发酵出的风味,越复杂越多变就越好。
但对于更多酒量不佳的朋友来说,精酿啤酒酒精度太高、太苦、太浓,这些都是常见的抱怨,就好像现在艺术品一般,欣赏不来。
审美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不是工业文明和工业啤酒的出现,在贫瘠的年代,又有多少人能接触到啤酒呢?更不用说豪掷数金,喝个痛快。
任何新生事物,从萌芽到成熟,都是曲折的,啤酒业当然不可能独善其身。
02短暂的春天
中国人与酒的感情几乎比中华文明的历史还漫长,但现代意义上的啤酒不过是在19世纪才走进中国人生活,与黄酒、白酒相比,显然是个“后来者”。
100年前,中国的啤酒,仅仅是“洋人”的独享,40多年里,中国的饮食消费世界与“洋人”也是完全割裂的,一方面中国人痛恨世界列强,根本不愿意接受啤酒这种泊来品,另一方面外国人酿造的啤酒数量很少,自给不足,不可能进入大众市场消费。
1949年,全国的啤酒年产量仅为七千余吨,还不足一个小型啤酒厂的年产量。我国的啤酒文化,应该是新中国成立后才形成的,啤酒文化的发展也是改革开放后的40年。
在那个诗的年代,在物华天宝的中华大地,多样化的环境使不同地方的人们形成了各具特色的“酒感”,这种差异性给中国的啤酒行业带来了旺盛的生命力,也使中国各地都有了引以为傲的啤酒品牌。
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国家在1985年实施“啤酒专项工程”。地方自筹26亿,中国建设银行出资8亿,再加上国家用来购买先进流水线的2000万美金,中国正式叩开“国产”啤酒的大门。
80年代举办的全国评酒会中,获奖啤酒也不在少数——上海啤酒、佳凤啤酒、青岛啤酒、五星啤酒、西湖啤酒、北京啤酒、雪花啤酒。
一时之间,创办啤酒厂风靡全国,短短几年间,地方啤酒品牌的数量就多达813家,“一城一啤”的盛况蔚为壮观。曾几何时,有些地方啤酒厂出产的啤酒,在老一辈的成长路上留下了太多太多的青春记忆。
无论是赚得人生*桶金的欢喜雀跃还是在现实面前屡屡碰壁后的迷茫失望,还是金榜题名的激动还是名落孙山的失落,抑或是初恋的兴奋与失恋的痛楚,往往都会把的感情倾泻融汇到一杯杯泛着泡沫的啤酒中,那些好喝不贵的家乡啤酒,常常就是人们燃放人生的*释放剂。
可惜,国产啤酒的春天并不长。
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刷下,这些曾经叱咤市场的啤酒品牌,除了少数大酒厂成为领头羊,大多数在外资轰炸面前败下阵来——四川的蓝剑、湖南的白沙、武汉的行吟阁、浙江的中华,纷纷黯然落幕。只剩下一张张皱中泛黄的酒标,在向今天的人们讲述着昨日的情怀,诉说着过往的辉煌。
为了生存,中国啤酒企业选择靠稀释盈利的生产模式,靠低度淡爽换取销量的市场模式,已经将啤酒“改造”得面目全非。
因为长期以来,我国没有明确规定啤酒花、麦芽含量多少才可以叫啤酒。所以,为了降低成本,适应中国人的啤酒消费观,酒厂老板们成功改良了配方,用大米淀粉代替麦芽,甚至连啤酒花都舍不得放,里面竟还有糖浆。所以现在的啤酒淡如水,没有一点苦味。
我们耳熟能详的哈青燕雪,无一不是如此。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只是,当大家都学会了这项技术后,为了保持竞争力,厂商之间越来越卷。渐渐地,不知是谁起的头,干脆直接完全不放啤酒花和麦芽了,酿出的酒越来越淡、越来越便宜。
并逐渐物美价廉的代名词,即便经历了十几年的洗礼,也始终徘徊于个位数的售价浮动,从未真正引起人们对于“啤酒自由”的担忧。
低利润率一直是国内啤酒生产商的*心结。
时至今日,国内量产的工业啤酒,已经尝不出任何啤酒花的香气,剩下的只剩所谓的“爽”感,这也是所有品牌争相宣传的卖点。
这家说我的酒“清爽”,那家说我的酒“淡爽”,实在没词了,干脆就以“超爽”来概括。我很担心,假以时日,当所有与“爽”有关的汉语词汇都枯竭后,会不会有一款啤酒起名叫“郑爽”?
到底爽不爽,大家尝不出来吗?
不少人称中国工业量产式拉格啤酒为“啤水”,因为它们实在是太寡淡了,就像是加了气儿又不酸不甜的汽水。
还记得小时候一到夏天就屁颠屁颠去帮老爸买酒的画面吗?是多么自豪的一件事。高高的啤酒瓶,都是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生怕一不小心就摔了。看着那一碗的泡沫,然后再偷偷喝一口,那形容不出来的味道!
现今,无论国内国外,已经没有哪家卖的酒能比得上那种质感。就像光阴带走的一个个夏夜,美好只停留在记忆里,再难复刻。
03暧昧的尝试
当酒徒们还在后知后觉狂欢之际,厂家们已开始叫苦不迭。
去年下半年开始,头部的几大厂商,开启了新一轮啤酒涨价潮。而伴随着接二连三的涨价公告,原本低调的啤酒产业,重新回到大众视野中。
原材料成本频繁提高,让涨价看似一个无奈之选。加之国产啤酒近些年不断下行的销量,以及国民不断提升的生活品质,涨价可以看作啤酒厂商们一次暧昧的尝试。
啤酒高端化的端倪,最早可以追溯到2018年。彼时,元气森林、喜茶、奈雪的出现,给了啤酒高端产品启发。
强烈的利润诉求,驱使着各大酒厂不遗余力转型高端战略。
业绩上的反应非常明显。得益于提价,华润啤酒、青岛啤酒和重庆啤酒,2018年上半年的吨收入,分别增长13%、5.9%和4.7%。
比较典型的是在2020年,重庆啤酒与嘉士伯重组,彻底颠覆了品牌一贯的调性:旗下售价两位数的产品成为主流。而这次高端化转型,也为重庆啤酒带来了高达68%的毛利率。而且,自从2017年底国内啤酒市场*轮提价以来,重庆啤酒已经连续三年销售毛利率提升。
高端化对于缓解厂商利润困境,有着天然的契合度,尤其对成立之初便以低价占领市场的国产啤酒而言。
不过有喜就有忧,提价为各大厂商带来了能力的提升,其背后的品质却仍没有改进。而这,将是国产啤酒摆脱“低价低质”的*枷锁。
主观而言,能接受啤酒这波涨价,但无法忍受一样平庸的品质。
其实,高端也好,低端也罢,抢占市场、争夺高端用户,都无可厚非,关键是产品质量要过关。
国产工业淡啤,酒劲太小,要喝很多才能达到我们记忆中的那种欢愉状态。无论是口味还是成本,都已经到达底线。
所以,除了价格上更高端,厂商们开始尝试将产品也做得更高端。什么啤酒才叫高端呢?无非从拉格啤酒,重新往回探索古典主义的艾尔啤酒。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常说的精酿啤酒。
早在2016-2017年,市场中就诞生了诸如酒花儿、猴子精酿、斑马精酿、拳击猫等“高端玩家”。去年,也有数十亿元资金进入精酿啤酒圈,猫员外、海伦斯等连锁酒馆,以及泰山原江、新零啤酒、轩博啤酒等精酿品牌,相继获得融资。
看起来遍地开花,精酿啤酒到底赚不赚钱?看看重庆啤酒的年年攀升的毛利率就明白了。
而精酿啤酒的毛利率之所以如此之高,一方面是因为其单价远高于主流的工业啤酒,一般而言,一瓶500毫升的精酿,实际原料成本为2-3元,售价则在10元左右;另一方面,对很多小作坊来说,只需数人便可经营,所需人力成本不高。
而且,数据显示,2020年中国精酿啤酒的渗透率仅为2.2%,对比美国12.3%的渗透率,提升空间仍然很大。预测到2025年,精酿啤酒的市场规模将达到125亿美元,占整体啤酒市场规模的11%。
换句话说,发展空间很大。
但时至今日,行业中仍未出现一家领跑企业,大体上还处在无品牌、无品类的蛮荒年代。
最近五年,有超过4000家企业疯狂挤进这个赛道,而仅去年一年,就有三百多家齐齐倒下。
精酿啤酒行业,涌入者不止,阵亡者不息。
为什么?
04啤酒不是beer
首要原因,是产能。
目前,大多数精酿酒厂,产量都在几百吨至一千吨之间,就算和地方酒厂相比,也是相形见绌,更别说与啤酒巨头相比。
这无可厚非,毕竟从整个市场格局来看,精酿啤酒并不是主流,领域中也很难出现雪花、青岛这样实现规模化、标准化、专业化的大厂。
更何况,所谓精酿啤酒(Craft Beer),其英文本意就是手工啤酒,本质上就是小众且独特的。而这,也正是精酿啤酒的迷人之处。
比如,美国酿造师协会对精酿有一套行业通用标准:
1.年产量不多于600万桶(约70.2 吨);
2.非精酿酿造者或公司机构的股份占比不能超过 25%(为精酿啤酒的生存空间保驾护航);
3.大部分啤酒的风味都必须从传统或者创新的原料与发酵工艺中获得。
这也就意味着,精酿啤酒不可能是大品牌。因为一旦做大,产品满大街都是,就会与精酿的定义相违背。
相比美国那些标准,国内的精酿啤酒行业已经略显“随心所欲”。当然,身处其中的品牌并不这样想,入局者当然想做大做强,而不是局限于“小而美”。
一方面“精酿啤酒”刚处于起步状态,行业没有统一的标准,消费者也没有在概念层面形成共识。另一方面,作为“精酿啤酒风潮”最古老的敌人,资本和大厂已经做好了入局的准备。
这对酒客们来说,并不能算一个好消息。
目前中国消费者对精酿啤酒的*印象,是“贵”。
根据2020年统计的世界啤酒消费量,中国独占全球20%以上的份额,实打实“最能喝啤酒的国家”。
只是,作为一种舶来品,自然谈不上什么深厚文化。
不同于流淌在骨子里的白酒文化,在中国人眼中,啤酒一直都扮演着“解渴”、“白的喝完了喝点啤的透一透”这类工具人角色,只是一种度数低的、带气儿的、便宜的酒,总以“箱”、“打”等群体计量单位出现。
对普罗百姓来说,啤酒长期以来都扮演着佐餐饮品的角色,而“精酿啤酒”本质上是需要单独享用的美食,与中国人的饮食习惯相左。
毕竟啤酒进入中国的年头,正是拉格啤酒统治世界的时期。无论是清爽的口感,还是符合当年低消费水平的价格,都使得拉格啤酒毫无疑问地成为了中国啤酒的*选择。
三代人下来,这种习惯很难改变。
尽管随着新一代酒徒渐渐占据酒桌C位,口感丰富、口味众多的精酿啤酒,其崛起是必然的。但不管怎样,仍不可能完全替代工业拉格。
在美国,精酿啤酒占据10%的市场份额也用了三十年。所以在目力可及的未来,买一打送半打,四舍五入约等于不要钱,瓶盖还可以*的啤酒文化,仍然会是主流。
毕竟,我想很少有人每天的口粮酒,是一百块一罐的树屋。
换句话说,工业啤酒就是给人吹瓶用的,精酿则是让你一杯一杯喝的。
定位不同,饮用的场景也不同。
更有人觉得:啤酒,就别搞什么高端了。既然是快消品,守住自己的本分才是王道。
和西方文化中,啤酒带有情怀和象征意义完全不同。
比如,在欧美电影里我们常看到这种画面,男主回到家*件事,就是从冰箱拿出一小瓶啤酒小酌一口,再去干别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啤酒早已是生活的必需品。
可对我们来说,实在难以把“小酌“与啤酒联系起来。
从音乐上也能看出这种差别。
打开网易云,搜索“啤酒“,除开极少数非主流颓废,这俩字就没出现在任何的中文歌词中。但如果搜索”beer“,成百上千首以啤酒为主体的音乐扑面而来,频率几乎可以和嘻哈歌词中的“浦西”相抗衡。
你看,中国人对啤酒就这态度。
毕竟,刚从秧田里走上田埂,才洗去脚边的泥换上西裤,转身指着就骂,实在没有必要。殊不知,泥水正顺着光鲜的裤腿子往下流,浸脏了那双洁白的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