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免费网站和电商平台店铺查重三次之后，周彤也成了被论文查重收割的一员。
即将研三毕业的周彤，*次在某免费网站上的论文查重率为13%；为确保查重率准确，周彤又在电商平台上购买了自称“知网查重”的套餐，150元一次，且不支持验证（知网检测后，会有编号进行验证真伪），最终查重率为20%。
因为学校要求查重率不能够超过20%。不放心的周彤又找了另外一家销量和价格都稍高，同样宣称有“知网正品保证”的店铺，380元一次，也不支持验证，最终查重率为4%。
三次查重，周彤花费了530元，却还是无法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她甚至怀疑自己买到了“假报告”。
“论文查重”是高校学生毕业前的最后一道关卡。在正式提交学校统一送审之前，毕业生都需要自行查重，以确保查重率在学校规定范围内。但查重并不是一次就搞定的事情，从初稿到定稿，中间可能还需要大改，实际上早已演化成一项多次重复的动态过程。
由于知网查重不向个人开放，周彤的学校也没有提供论文查重服务，所以只能“要么去电商平台，要么去找自主查重网站。”她告诉字母榜（ID：wujicaijing）。
和周彤一样，选择在性价比更高的电商平台上进行查重的毕业生越来越多。教育部数据统计显示，2020年高校毕业生总数在874万人，2021届高校毕业生总规模预计达909万人。
每年近千万的毕业生论文查重需求，滋生出了一个庞大的市场。电商平台上的不少店铺月销都在上万，有些店铺甚至超过80万。
然而，低廉价格的背后，伴随的却是无法保证的有效查重率。“一百多块的查重真的不能信，更别说有的只需要六七十的，阿猫阿狗的东西都收录进来了，查重率能不高吗？”周彤道出了毕业生的无奈。
市面上肆意横生的查重机构，还有可能引来“论文被盗”的风险。央视曾报道过一则论文还未发表，就已经被卖掉的新闻。
毕业生缺乏正规论文查重途径，是造成以上问题的主要原因。
据字母榜了解，知网检测系统一直仅向机构提供服务。然而，并不是每所高校都与中国知网签订协议取得检测系统的免费使用权，因此不是每所高校会提供免费限额或者付费限额的论文查重服务。一旦学校不提供官方查询途径，学生就只能“剑走偏锋”，通过各种第三方渠道进行“论文查重”。
当前市面上的查重系统，包括一些免费查重网站、收费较高的自助查重网站，以及自称“中国知网检测”和“提供参考查重”的电商平台卖家。
中国知网科研诚信产品负责人孙雄勇曾称，“电商平台上所有打着中国知网旗号的论文查重服务都是违规假冒行为。我们只针对杂志、期刊编辑部或者高校等科研机构或单位提供‘公对公’的查重服务，在校大学生如需要此项服务，只能通过学校来操作。”
一
现实是目前市面上的第三方论文查重机构，都是蛇鼠一窝。
字母榜调研发现，在电商平台和一些自主查重网站上，论文查重的价格相差较大，从几十到几千，价位不等。其中，支持知网验证与不支持知网验证的价格差距更大。
同样是硕博论文vip5.3系统检测，电商平台店铺卖家告诉字母榜：“1800元支持验证，出4份报告；520元的不支持验证，出2份报告。”
而且伴随查重高峰期到来，还会临时涨价。电商平台店铺上，仅仅时隔一周，其原先190元的论文查重套餐已经涨至280元。而此前该卖家告诉字母榜，“现在的价格比较划算，建议先囤一个，高峰期随时会涨价，涨价后不用补差价。”
这是卖家惯用的套路。有购买过该店铺查重服务的毕业生告诉字母榜，“当时也这样给我说的，屯着以后用，不过后来他们确实涨价了，我买的那个也不说不能用，检测了好久都不出来结果，后来我就退了。”
而自主查重网站的价格，也会随着高峰期一再上涨。有知乎网友曾晒出其在某个查重网站前后一个月的对比结果，同等套餐的价格由350元/篇上涨至498元/篇，涨幅达148元。
肆意猖獗的查重机构背后，还有浑水摸鱼的查重结果。身为法律硕士的周彤感到困惑，“我在一些免费网站上查重，能查到抄袭理工科论文。就比如有些句式‘某某具有必要性和*性’，有些学科也会写这种话，但是说的根本不是一个东西。”
实际上，由于数据库和计算方式的不同，每个检测机构的检测标准不一样。例如提供非知网查重的电商平台卖家，称自己不和任何检测机构进行比较，仅提供参考。但是由于价格便宜，仍然会吸引一些不知情的学生进行检测，从而由于“高查重率”对论文进行大肆修改，或者由于低查重率而导致在学校检测不过关。
网上对此也大有吐槽，如“学校知网查重9%这样，用某网站差不多在18%左右”、“用某网站查了30%，然而用知网查重之后50%”等等。
更严重的，甚至会给毕业生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如“论文被盗”。央视新闻曾在2018年6月报道过类似案例，在《明明是自己写的论文，怎么被别人发表了？》中，央视谈到在一些高校论坛和新闻报道中，论文被盗或者被他人抢先发表导致自己毕业受到影响的案例时有发生，而最终调查出来的结果大多将矛头指向市面上的论文查重机构。
在报道中，央视新闻提到，电商平台卖家往往要求买家先将论文复制粘贴到卖家提供的第三方网址链接中，而买家上传的论文数据是否被卖家及时删除或妥善保管却未可知。
二
中国知网不止一次公开强调过，知网学术不端检测系统一直仅向机构提供服务，且仅限于检测本单位文献，任何打着“中国知网”旗号的第三方机构都是假冒产品。
然而，在某搜索浏览器搜索“论文查重”,排在前五的都是广告，还有一些自称“中国知网查重入口”的网页。
同样，搜索“知网查重”之后，排在前四的仍然是自称“中国学术不端”的第三方检测机构广告，甚至有广告自称“中国学术不端查重入口——高校指定查重入口”，而知网官方的检测系统则排在第五。
到底是谁在倒卖“知网检测服务”？
想要搞清楚这个问题，首先得先知道知网的论文查重名额卖给了谁？根据知网的官方说法，其只针对杂志、期刊编辑部或者高校等科研机构或单位提供“公对公”的查重服务。而所有声称提供“知网检测服务”的第三方机构，均被知网定性为违规假冒行为。
第三方机构又是如何提供查重服务的呢？知网给出的解释是，它们利用合法使用机构管理漏洞和个别管理人员非法倒卖等途径，盗用或窃取账号而大肆牟利。
以某自主查重网站为例，该网址域名上带着“cnki”（中国知网英文简称，即China National Knowledge Infrastructure）标识，在一个498元/篇的查重页面上显示“硕博高校内部版”。
同样，在询问电商平台店家查重后是否支持验证真伪时，该卖家告诉字母榜：“校外检测现在管控的比较严格，验证编码能识别是哪所学校检测会导致账号封停，故此检测老师把验证编号给去掉了。”
显然，“论文自查”已经被一些人当作了生意链，商家的查重账户不外乎来自于高校或者期刊内部人士的倒卖。
尽管中国知网一直在打击此类行为，但是仍然难以杜绝。
对于学校提供查重服务的毕业生吴浩来说，他只需要花费120元就可以得到一个支持验证真伪的查重服务。而对于一般的毕业生而言，如果学校不支持论文查重，为能够得到支持验证真伪的知网查重，则需要花费上千元进行验证。
因此，不少毕业生对于知网查重“昂贵”表示不解，并开始质疑：“自己写的论文被知网收录没有补贴，下载论文、查重竟然都要收费？”
三
实际上，毕业生们不仅要和第三方假报告做斗争，和昂贵的正版检测作斗争，在整个论文查重过程中，他们还要面对“无理取闹”的查重标红和“无意义”的降重。
赵敏的论文中就曾出现过因引用部分法律条文而出现大面积标红的情况，“查重就是改写句子，当时我把引用的法律条文都改成了自己的话，就这样才通过了查重，但是感觉很奇怪。”她直言这种降重的感觉很恶心。
厦门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导周赟也曾对计算机论文查重提出过质疑。在刊发于南风窗2020年的一篇文章《论文查重是个什么鬼》中，他提及自己的一篇课题成果在计算机查重报告中，显示全文重复比例高达8.9%，让他不能理解的是，其中2万字都是抄袭的？
周赟的一位学术界朋友告诉他，“计算机查重更大的问题在于，只要作者文字功底足够‘高明’，那么，他就可以通篇抄袭而不被计算机发现。”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针对市面上的查重网站的不同资源，也有豆瓣网友传授“如何避免大面积修改顺利通过查重率”的经验，尽量选择囊括自己大量抄袭资源的网站查重。“由于数据库不一样，查重基准也不同，所以查重之前，搞清楚自己在哪个地方抄袭的比较多，这样就能够避免翻车。”有豆瓣网友如此总结。
而实际上，为了降低查重率，毕业生们也是各显神通，“钻”各种查重漏洞，甚至有网友总结出五大方法降重：中英互译、文字转图片、多说废话、使用逗号、多用数据。
本科毕业生赵芳就是采用互译的方法。为了降重，她把引用过来的大段文字内容直接翻译成某个小众语言，最后再翻译成汉语，非常顺利地通过了查重。
最后，周赟也对计算机查重收费昂贵进行了抨击：一篇1.5万字左右的论文，查重费用居然需要近50元，而且，每年毕业季还涨价。周赟表示，如果论文查重真是为了纯洁学术，就应该是纯公益的。
在接受央视财经频道《*时间》采访中，中国科学院科技战略咨询研究院研究员李真真称，论文重复率不是判决的标准，而是一条警示线，科研诚信管理一定要从过去的行政化管理（简单的量化）转向专业化管理，最后的判断权要给专家，这样才不会形成像现在学生跑去花钱先查重的现象，跟“猫鼠游戏”一样，“一点意义都没有”。
而身为局中人的毕业生，则更多地是游走在“查重率”的边缘，“随着收录更多的论文，会不会以后我们的论文查重率更难降下来，直到把所有的引用内容‘转化’成我们自己的话。”
（文中周彤、吴浩、赵芳系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