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来势汹汹的数字艺术投资狂潮,正在悄无声息地席卷我们的互联网生活。
如此诡异,却又真实得不可思议:
2021年2月19日,随着一场网络竞拍的落槌,35岁的美国业余漫画家克里斯托弗·托雷斯,以58万美元的价格,卖出了在他过去十年的创作生涯中,*的一幅SNS热榜大作:
没错,正是我们熟悉的“彩虹猫”,Nyan Cat。
这场拍卖的买受人,是数字商品买卖竞拍平台Foundation的一位匿名用户;而作为受益人,面对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几十万美元,克里斯托弗·托雷斯差点当场窒息:
“我感觉,我仿佛拉开了防洪闸……”
一语成谶。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当中,一连串金额近乎荒谬的拍卖成交记录,彻底颠覆了我们对“艺术品投资”的常规认知:
埃隆·马斯克的现任女友、来自加拿大的女歌手克莱尔·伊莱丝·布彻(Grimes),用20分钟拍出10首数字单曲,成交总价接近600万美元;
来自拉斯维加斯的浩室音乐人贾斯汀·大卫·布劳(3LAU)不甘示弱,捡起了自己的金融专业学历,用一张数字专辑搭上了这股热潮——1160万美元的成交金额,令所有人震惊;
与此同时,一幅名为《每一天:最初的5000天》的数字画作,在佳士得拍卖行拿下了高达6934万美元的成交价——虚拟艺术品的拍卖成交记录就此刷新;
然而,这依旧不是最疯狂的。
在看到Twitter的联合创始人兼CEO杰克·多西的*条推文,以数字资产的形式轻松拍下折合290万美元(成交时价位)的以太币之后,目睹一切的我们终于冷静下来,开始重新思考一个关键问题:
究竟是谁,或者说,是什么概念,在暗中驱动这些狂野的交易?
答案很简单:
NFT。
NFT究竟是什么?
和现如今大多数一夜爆红的热搜名词如出一辙,NFT(Non-Fungible Token,非同质化代币)带有两个清晰的特征:
其一,这个概念来自链圈,并且与币圈存在牢不可破的联系;
其二,基本概念成型的时间节点,要比我们的印象更加久远。
早在2017年,伴随着一款名叫Cryptokitties的区块链应用在以太网蹿红,NFT这种耐人寻味的另类虚拟币,正式通过主流媒体进入公众视野;
简单来说,参与这场游戏的玩家,可以通过Cryptokities来收集繁育一种名叫Cryptokitty的虚拟宠物——虽然它们在本质上依旧被视为虚拟货币,但和我们熟悉的比特币以及以太币*的区别,就在于每只Cryptokities都利用区块链的数字加密技术,通过排列组合各种元素,产生出*的个体特性。
说得更直白一点,我们可以把每只Cryptokitty,都视作一枚看得见摸不着的虚拟硬币,且每一枚硬币的花色纹路都不尽相同。这就意味着可以人为划定标准,指定具备某些特征的Cryptokitty进行抬价炒作——之所以在2017年正式上线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单只Cryptokitty的交易金额就能暴涨6000倍不止,原因之一正是如此。
不过,让2017年的币圈新贵小赚一笔之余,越来越多的当事人意识到,这项区块链应用的真正价值,远不是几只虚拟小猫的小打小闹就能涵盖的:
倘若在这套系统当中,搭上区块链加密技术的是脍炙人口的网络模因,甚至是在现实中拥有极高知名度的艺术杰作,结果又会如何?
意识到这种生意大有搞头之后,NFT终于在财富自由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一跃成为2021年*季度,区块链与虚拟币圈子里最热门的投机概念之一。
显而易见,NFT最直接的价值,就在于给那些广为流传但本质平庸的创造物赐予了“独特性”,进而产生“艺术性”与“交易价值”。
其实,早在20世纪50年代,伴随着高涨的消费主义浪潮,一股前所未见的现代艺术新浪潮,势不可挡地席卷了西方社会——玻璃瓶装可口可乐,罐装金宝奶油鸡汤,浮华艳丽的玛丽莲·梦露宣传照,甚至美元概念本身,这些西方二战后司空见惯的商业符号,逐一被印上画布装进画框送到画廊,卖出了让人印象深刻的好价。
没错,把“艺术性”和“交易价值”赐予快消主义造物,这就是20世纪享乐文化的杰出代表之一——波普艺术。
由此一来,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就此浮出水面:
“NFT,可不就是区块链时代的波普艺术吗?”
NFT是区块链时代的波普艺术吗?
尽管作为先锋艺术理念的创造力早已干涸,但作为20世纪影响力*的现代艺术类型之一,直到今天,波普艺术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依旧随处可见:从电影到书籍,从广告设计到装置艺术,从快消品到互联网再到区块链,波普艺术的幽灵,仿佛从来都没有远去。
我们为什么如此青睐波普艺术?原因就在于,从艺术的角度出发,它属于不折不扣的商业产物;而从商业的视角来看,它又是货真价实的艺术杰作。
以波普艺术招牌人物安迪·沃霍尔的代表作《金宝汤罐头》为例,一方面,这款作品被纽约现代艺术美术馆馆藏,但在另一方面,看准行情的话,一幅《金宝汤罐头》正品只要不到5万美元就能入手。毕竟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在安迪·沃霍尔的工作室“银色工厂”当中,利用手工丝网印刷流水线“制造”波普艺术作品的工序早已成型,单是《金宝汤罐头》前前后后就完成了250份,其中每一份都是波普艺术货真价实的代表作。
“波普艺术家所做的图像,是每个漫步在百老汇的人瞬间就能认出的东西——漫画,野餐桌,男士休闲裤,明星,浴帘,冰箱,可口可乐瓶——所有这些伟大的现代之物,是抽象表现主义者费力寻找却完全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安迪·沃霍尔
迎合消费主义浪潮,从我们身边司空见惯的物品当中发掘“艺术性”,并通过规模化量产,利用“完全不在乎复制”的基本属性,彻底改写传统艺术创作“真迹”的定义,为字面意义上的商业艺术铺平道路。这就是波普艺术。
然而遗憾的是,采用视觉作为主要载体的波普艺术,仍然有很高的欣赏门槛。面对形似广告招贴的汤罐头画作,大多数人的*反应依旧是迷惑不解。可以说,波普艺术在“社会知名度”与“公众理解力”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认知鸿沟,这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波普艺术的商业价值。
不过很快,敏锐的画廊投资者就意识到,波普艺术可以照搬传统艺术投资套路进行炒作。
1964年,安迪·沃霍尔的狂热粉丝、纽约行为艺术家多罗茜·帕柏突袭“银色工厂”,导致4幅刚刚完工的《玛丽莲·梦露》丝网印刷画像被子弹击穿——没过多久,这四幅作品就被以“Shot Marilyns”的名义正式出售,一举刷新了安迪·沃霍尔《玛丽莲·梦露》印刷肖像的成交价记录。
就这样,在艺术投资者的操纵下,创作初衷在于消灭“独一性”、让视觉艺术从曲高和寡的庙堂走进寻常民众家庭的波普艺术,以理念的彻底失败划上了句号。
“唯利是图的商业投机必然会彻底扭曲艺术理念,哪怕初衷就是商业化的艺术形式也不例外”——这就是20世纪的波普艺术,留给我们的教训。
让我们把日历翻回21世纪,重新来看看NFT:
显而易见,从一浪高过一浪的“一个表情包卖出百万天价”造势来看,当前的NFT,从最开始的商业目标,就是把“日常之物”送进高高在上的传统“艺术庙堂”里,变成凡人望尘莫及的“天价之物”。
相比之下,波普艺术的宗旨就是反抗那些庙堂之中、凡人只能仰望的传统艺术,用不那么高高在上的价格,来嘲讽那些背离创作初衷、沦为天价投机目标的“艺术杰作”——尽管结局没那么理想化,但我们显然不能否认这份初衷。
一个是顺应传统,一个是颠覆传统,尽管结局都是艺术商业化,但达成目标的NFT和彻底失败的波普艺术,从最开始就是背道而驰的两个概念。
不过,单凭这个,我们就要否认NFT的价值吗?
NFT,究竟是风口还是骗局?
上月初,来自纽约的区块链工作室Injective Protocol,以95000美元的价格拍下英国街头涂鸦名人班克斯的作品《Morons》并付之一炬,随后以4倍的价格顺利售出这部作品的NFT版本。
尽管从后续的报道和传闻来看,这场激进的行为艺术更像是一场闹剧,但依旧有无数人将这场“实体数字化”的艺术品拍卖,视作NFT强势崛起的行业标志事件。
不过,关于NFT的价值和前途,单一事件做参考显然是远远不够的,我们不妨再看几个熟悉的例子:
如今,但凡提到NFT,很多人都会在追根溯源的文章里读到Cryptokitties这个关键字——这篇文章同样也不例外。作为曾经在2017年大红大紫、交易金额一度飙升到246.95个以太币(当时约合12万美元)的NFT应用,Cryptokitties现状究竟如何?
根据Google热词趋势的记录,经历过2017年底短暂的高光时刻,进入2018年之后,Cryptokitties的热度很快一落千丈,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中始终没有明显起色,直到2021年3月才隐约呈现抬头的趋势,但热度充其量也只有全盛期的10%。
也许有人会说,Cryptokitties毕竟只是NFT的试水,和NFT艺术不可一概而论——无妨,咱们再来看个例子:
“烧掉实体原版,NFT版卖出4倍价格”的故事确实很动听,但对于通过NFT大发横财的创作者来说,“实体版”的价值,似乎并不能一概而论。前文提到的浩室音乐人贾斯汀·大卫·布劳(3LAU),在NFT专辑卖出1160万美元之后,那些给区块链数字音乐买单的乐迷,可以得到一份特别的藏品——一张3LAU签名的实体彩胶唱片。
一边是把实体原作一把火烧干净声称NFT才是未来,一边是用NFT大赚一笔还不忘附赠定制版实体副本,哪种观点有资格代表NFT的方向?恐怕炒作NFT的圈内人自己也没把握。
综上所述,至少以现如今的状况来看,NFT能在2021年迅速攀上风口浪尖,营销造势显然功不可没;层出不穷的“一夜暴富”神话,也让这个概念平添了太多功利和投机的气息。
但抛开炒作吹嘘的噱头不提,单从技术的角度出发,NFT确实可以给真正的创作者带来一些好处。比如,名不见经传的地下音乐制作人,可以把自己的作品NFT化直接进行售卖,既可以绕过唱片公司和短视频流媒体平台的分成获得更多利润,甚至还能像手工制作的CD和磁带一样,对数字拷贝的数量直接进行控制。相比于无节制的复制传播导致的数字音乐市场泡沫化过饱和,NFT在一定程度上带来的“节制”,对整个音乐行业来说,不一定属于坏事。
整体而言,NFT只是一项建立在区块链基础上的技术,无论如何炒作造势,作为技术本身依旧是中立的,实际的价值和前途取决于如何运用。尽管目前的NFT既不能阻止别人下载复制,也无法实现每次引用都可以让创作者获利抽成,更不能一声令下自动销毁网上的所有副本——但导致这些问题的根源,并不在于NFT本身的技术路线存在错误,而在于区块链的普及程度尚浅。
事实上,诸如Audius这种采用区块链技术消灭“中间商”的音乐平台,以及利用区块链和开源工具解决统一版权问题的非盈利组织Open Music Initiative,上线时间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之所以它们始终没能进入主流视野,区块链推广度不足无疑是主因。NFT面临的状况,其实也和它们差不多。
归根结底,我们没必要看到动辄百万的风投获利就贸然押注NFT,也完全没必要仅凭几篇吹嘘暴富的神话就彻底否认NFT的价值。如果让我们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随着区块链建设的完善,NFT的崛起势必将使我们的数字化娱乐产业发生全新改变。
让我们心怀期望,继续且行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