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平台的性别撕裂正愈演愈烈:当虎扑为《余欢水》的台词叫好,豆瓣正在铺天盖地的声讨,紧接着,B站成为最新战场。而在微博,女权主义和男性话语的对峙更是永无宁日。每天都有新论战点,从恋爱结婚到娃跟谁姓。
社会新闻、财经新闻、娱乐新闻,似乎桩桩件件和性别矛盾有关。无论是鲍毓明性侵,罗志祥出轨;还是天猫蒋凡外遇,当当夫妻夺权;无论是小米偷拍女性的营销文案,还是《余欢水》攻击女权的私货台词。性别矛盾大有胜过阶层矛盾之势,成为当今互联网上的主要矛盾。
在这个过程中,让人深感震惊的除了被污名化的女权,还有女性群体之间内化的性别歧视。而最难处理的,大概就是规劝女性不要上纲上线过于敏感的观点。过度诠释、点火就着似乎真不够理性。但保持冷静、保持沉默,一切是否会自然进步?
当历史的车轮早已滚滚向前数十年,再把那些应该扔进垃圾箱的东西当“宝贝”捧出来,怎么不会让人感到诧异和愤怒?将女权妖魔化、污名化的做法,让人不由得联想起20世纪70年代后期美国的“反女权运动”。
先把女性塑造成鲁莽易怒、丧失理智、怨气朝天的扁平人物形象,再进一步剥夺她们的话语权。只不过,他们扣的帽子是“医院女权”,而我们是“田园女权”。
当年的美国,最终通过“个人化”女权主义议题(孩子姓什么是你们家自己的事),公开放弃女权主义立场(描述全职太太的美好图景),以及宣扬消费主义(女人必须拥有的多少支口红)等,成功将女权主义议题去政治化。
嗯,和我们的情况,一一对照呢。
我给你啊
《余欢水》的绑匪说:“你们天天哭着喊着要女权,我给你呀。”你细品,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和《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一样,是绝不想给的。
悟空,你想要月光宝盒,说清楚不就行了吗?你想要的话我会给你的,你想要我当然不会不给你啦!不可能你说要我不给你,你说不要我却偏要给你。面对这种戏耍的套路,只能像猴子致敬,对正午阳光说一声“我靠”。
如果说安妮这个角色,人设就是个女权主义者的话,这段台词或许还没问题。关键是她之前的表现和女权毫不沾边,这样加进来过于生硬。编剧和导演的话语权已经这么憋仄,以至于非要在台词里夹带私货吗?
看语境,女权这个的词几乎从天而降。绑匪口中的“你们”,仅仅是指《余欢水》里的女性吗?我们追求的男女平等,本来就是经过不断的斗争和思想解放取得的。这是合理合法的“阶段性成果”,不需要什么绑匪“施舍性的给”。
也许,光看图安妮被讽刺没毛病。但是,对一个摆明自己是弱势求特权的“反面角色”说出“女权”,就十分诛心了。这是潜在的立场问题,它的恶意在于预设道德的高低位,根本没想让观众客观讨论。暗戳戳地用剧情刨坑,不说卑劣也欠公允。
性别陷阱如此隐蔽,以至于翻车的营销屡见不鲜。近日,小米副总裁常程宣传新品时,发了这样的微博:“篮球场上欢呼,别人看你得分,我却看见你的裤裆开裂了。”你是盯裆猫?下面接:“对面女生宿舍每个精致打扮美女的背后都有一个(@>_<@)的窝。”又玩偷拍,对不起报警了。
比起之前的“刘诗诗带你品茎”,这次*在性别问题上进步的地方,是不是男生女生都被偷拍了?雷布斯这么拼命地正面营销,这位副总真不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吗?
虽然常程光速道歉,又捐款10万以示诚意。但诸如卢十瓦自研猪肉说、AI双摄偷拍也清晰、小米5打飞机更快、红米的十核双茎头,不得不让人反思企业文化。
而此前小米创新部在郑州大学的招聘会上,负责宣讲的创新部总监秦涛甚至说:“如果你是日语专业的学生,那你可以走了,或者我建议你们去从事电影事业。”这自以为是的幽默,充分暴露了物以类聚的盲区:
在一个男权主义心态盛行的企业内部,你压根无法发现自身言行对女性的侮辱。而且这种侮辱甚至是双向的,不仅怂恿买手机的用户去偷拍,更直接认定了用户是喜欢偷拍的人。
想到这里,甚至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滑稽。
社交大战
最开始的我,合理诉求和质疑被扣上“拳师”的帽子。现在的我,嘿嘿嘿我来打拳了!最开始的我,我不是女权主义者,我没有发表极端言论,我没有攻击男同胞。现在的我,老子就是“南拳妈妈”,把男权锤到叫妈。
这是一个女孩子被逼成拳师的心路历程,拍成电影*是新武侠的力作。当田园女权在新媒体平台被滥用,凡有人露出一点类似为女权发声的苗头,就可能被嘲讽为反应过激。
这无疑是对女权主义的污名化。社会学家戈夫曼认为:由于群体具有某种社会不期望或不名誉的特征,从而降低了其在社会中的地位。在这种不利的舆论场中,女性主义者除了容易自暴自弃不敢发声,还有走向“拳师来也”的另一种应激反应。
传统媒体时代,女性话语权的缺失,究其根本是因为传统的社会分工体系:男性多负责政治、经济、新闻。女性多负责少儿、娱乐、教育。而在新媒体混战中,主流群体的用户画像导致了它们对女权的不同舆论。
直男社区虎扑,本来已经把诸葛大力奉为新步行街女神,却因为发现演员早期的女权言论而反水(事实上根本不算女权讨论)。大力的人设是高智商白富美倒贴男同胞,而一旦直男们发现女性不再娇柔不再容易掌握,就会拒而远之。
虎扑的JRS认为《余欢水》的绑匪说出了心声,看完预告就说这段会点燃微博女权。讲真,这类直男如果跟女的一起被绑架,说不定会先把女的卖了。《鹿鼎记》里的“郑克爽”满街都是,表面人模人样,出了事比女的跑得快多了。
当年的虎扑大战吴亦凡,也可以用女权来解题。除了看不惯吴亦凡的说唱,更让直男们讨厌的是年轻女性对吴亦凡的喜欢吧?
镜像映射真的很有意思。虎扑眼里豆瓣对《余欢水》的批评,是因为“上钩了”和“说中痛处就气急败坏”。而在年轻女性比例较高的豆瓣,虎扑直男也是群嘲的经典选题。但真正双方交火的主战场,目前仍是用户基数更大的微博。从彩礼、到冠姓权、再到女儿的继承权,单个事件、单个微博、单个评论的争夺,宛如斯大林格勒保卫战。
在这个过程中,不令人意外的产生了旗手式人物。令人意外的是,这个“旗手”居然是“棋手”柯洁。从嘲奚梦瑶下蛋,挂素人网暴,再到玩梗罗志祥多人运动,柯洁发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性别对垒。
而柯洁的微博投降“对极端女权运动的反击宣告失败”,更像是以退为进的下野,没有真的意识到作为公众人物的失当。甚至在虎扑男孩的眼里,还有一点盟军倒下的悲壮。
话语撕裂
波伏娃的性别理论认为,两性所拥有的身体和心理,是从出生起被一步步构建起来的。而女性所面临的社会和文化,也是被构建出来的,这两方面的相互作用强化了女性的从属地位。
新的传播技术促进了女性赋权和推动性别关系的改变。但另一方面,新媒体又似乎与女权主义若即若离。它们固然为女性话语构建了新的场域,但实际效果并不乐观,男女性别话语的对冲更为直接、激烈、复杂。
在B站的美妆视频区,长相并非是一种注意力资源,有时反而会成为女性受众嫌恶的元素。“UP眼睛那么大,是开了眼角吧”、“这个脸型再怎么瘦也没有用”、“脸好僵,打了多少玻尿酸”。
其实,这些就是典型的内化性别歧视。日常生活中,这种女性嫌恶不会轻易展现。一旦到了社交平台,这种歧视迅速呈现出“扩音”和“增量”的趋势。可以怀疑,微博上拳拳生风的女孩子,线下文文静静。虎扑上对垒的男生,边刷手机边搓格子衫。
当下中文互联网世界的嘈杂,变相地为嫌恶话语的流通提供了“免责情境”。平时那些含蓄隐晦的歧视,借此获取勇气之后,可以瞬间升级成公开、直接、尖锐的讽刺和辱骂。
而不管是大女主的剧集还是消费主义的流行,其本质都是对女性身体的规训。抖音中爆红的女性形象,多是由他们自主构建的。管你是“驭夫有道”还是“撒网喂鱼”,都裹挟着物化女性的色彩,“被看”的本质没有改变。顺便说,在微博杀得流血漂橹的时候,抖音的女性话语几乎是“在场的缺席”。作为同样携巨大用户量的平台(均为月活5亿),不能不说是一个值得深思的现象。
当男性还在固守“你是我的骨中骨”,把自己当成女性的造物主,而女性已经从各种规训中惊醒,这场话语撕裂大战不可避免。所谓女权,不管是激进的还是温和的,要冲破的已经不是“是与非”和“能不能”的二元枷锁,而是“我被谁定义”的哲学困境。
女拳师的涌现,不在于女性身份的多度发展,而在于面临既得成果被污名化吞噬的危机。在男权眼中,女人们只要权利不尽义务。而在女权眼中,男人们不仅不保障女性权益反而在逼女性后退。弄到最后,双方所攻击的,恰恰都是自身恐惧生成的假想敌。
想起《一代宗师》里宫二要为父亲报仇,不少宗族长辈干预,嫁人算了,打什么拳。但在那个雪夜的车站,她找到了宿命中的神谕:该打就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