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9日元宵节,同仁堂的“中国质量奖”被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撤销了。
*驰名商标的获得者,有8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350年老字号品牌,终因诟病累积,低下了头。
几度浮沉
同仁堂的历史厚重仁义。
1669年,39岁的乐显扬乡试落第。
他没有一蹶不振,而是转身创办同仁堂,成了百年老字号的开山鼻祖。
其子乐凤鸣继承祖业,收藏历代药方362首,提出“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
著名的乌鸡白凤丸由乐凤鸣曾孙发明,需用产自江西泰和的乌骨鸡、数十余味药材,放入可盛数百斤药料的大铜锅里蒸两天两夜,经多道工序,方能制成药丸。
由于品质出色,同仁堂自雍正元年(1723)供奉御药,直至清末,188年间未被替换。
因承办官药,同仁堂官商一体、财势两旺,一时风头无二。
自康熙年间至道光年间,同仁堂也曾几度衰落。
道光十一年(1831),乐平泉收回卖给外姓的同仁堂股份,重振家业。
见各省举子在京参加会试,便送去四季平安散、藿香正气丸,助力考试发挥;
见行人被城沟的污泥弄脏,遂高挂“乐家老铺同仁堂”的红灯笼于路口,四路皆明,民众拍手称赞;
建善粥厂,济流乞饥民;拨款办学,救助稚童;在大栅栏立善水会,组织救火队。
……
由于经营有道,在乐平泉时期,同仁堂颇得人心,开设分店,发展得如火如荼。
光绪六年,八国联军侵入北京,烧杀掳掠。当时,乐平泉的妻子许夫人已接任掌门。
她携全家老小奔赴山西避难,临走时不忘安排留守人员。待入侵者撤走,许夫人赏有功者,修牌匾,重开业。
抗战时期,日本企图以出资入股之名占有同仁堂,当时的经管人乐达义花大量钱财周旋,才保住了家业。
直到1949年之前,同仁堂靠着一方家族的坚守与品格,繁荣兴盛。
国家扶持
1952年,新中国开始进行私营工商业改造。
两年后,时任同仁堂经理乐松生,率先开始了公私合营。
因其声望,许多民族工商业者积极跃入浪潮。
此后,同仁堂产品销量一路飘红,门市部抓药从每天几十服,增到每天200多服。
建厂房,买设备,受到国家支持的同仁堂,彻底与手工作坊式生产说再见,也从一家一店自行销售,扩大到全国销售。
而成立于1405年的鹤年堂,却在公私合营后逐渐“失宠”,后经多次改制,声量渐小。
1992年,中国北京同仁堂集团公司成立,公司以生产、销售中药为主导,成为国有大型企业。
2000年10月,同仁堂科技在香港创业板上市,成为国内*家A股分拆子公司上市的案例。李嘉诚则以战略投资者身份成为其第二大股东。
此后,同仁堂借助地缘优势开拓海外市场,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凭多年货优、价实、诚信的品牌形象,当初前店后坊的同仁堂,如今已是六个二级集团、三个院、五个直属子公司的主体架构。
乐显扬一定不会想到,自己创业创出的“小本生意”同仁堂,会在四个世纪的时间里,成长为一家旗下拥有三家上市公司的大集团。
同时,同仁堂还直接或间接参股167家公司,其中163家与其合并报表,并有12家为2017年投资新设的企业。
截至2017年末,同仁堂总资产187.08亿元,相比1996年上市时的6.53亿元,22年间,资产翻了28.6倍。
如今的同仁堂集团拥有药品、保健食品等六大类产品2600余种,36个生产基地;现在全球开办零售终端近2000家,开办医疗机构300多家,商标在世界50多个国家登记注册……
其2018年半年报显示,同仁堂集团已形成以中成药制造为核心,涵盖中药材种植、中成药研发、医药物流配送、药品零售上下游在内的较为完整的产业链条。
现属于国资委的同仁堂集团,一路高歌猛进。
乱象丛生
花路两旁,却早已荆棘满地。
自2008年以来,同仁堂研发费用占营收比重一直维持在0.5%附近,远低于高新技术企业3%的下限。
但这不妨碍,十年来一直享受高新技术企业的名誉及其带来的税收优惠。[1]
“同仁堂研发投入较少,它是百年老店,有较高的知名度,又是中药企业,不会像生物制药企业那样对研发投入重视,它是可以‘吃老本’的。”业内人士表示。
同仁堂的弊病,不止于此。
资料显示,同仁堂仅原材料及采购成本就占营收超五成。
去年6月,商务部发布的《2017年中药材流通市场分析报告》显示,2017年我国中药材流通市场常见的741个品种中,220个品种价格上涨,平均涨幅为24%。
中药制造企业生产成本因中药材提价普遍加大,利润空间被压缩。
据其2017年财报,同仁堂营业成本71.91亿元,同比增长10%,遍布全国的门面店加起来,利润仅为10亿。
扩张道路上,为节省成本,同仁堂还将下游产业承包给了其他公司。
2016年5月,同仁堂摘掉了直销牌照,筹备一年后,以自营方式在北京设立了16个直销服务网点,覆盖北京各城区及近郊各区县。其34种保健食品获得直销许可,占同仁堂全部保健食品种类的20%。
其官网显示,近20年,同仁堂开发新产品679个,其中药品176个,保健食品92个,食品288个,化妆品123个。其中后三项占了新开发产品的七成以上。
而单看同仁堂的经营范围,公司不仅经营各类药品,还可经营化妆品、出租办公用房、出租商业用房等。
2001年,同仁堂开始试水药妆,2005年,与香港同兴集团合资成立同仁堂化妆品有限公司,正式进军日化药妆。
然而就在今年一月,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明确指出,包括我国,世界大多数国家在法规层面均不存在“药妆品”的概念。对于以化妆品名义注册或备案的产品,宣称“药妆”“医学护肤品”等“药妆品”概念的,都属于违法行为。[2]
在淘宝上拥有23.7万粉丝的同仁堂官方旗舰店,还上架了不少食品类产品,如百合莲子汤料、罗汉果煲猪肺汤等;线下店中陈列的产品还有不少化妆品、保健酒类、饮料等。
同仁堂线下的店员还提醒,同仁堂的淘宝店没有处方权,“不要随便买东西”。
多元化扩张的路上,埋下不少雷。
零售业分析师王源认为,同仁堂在高速扩张中,一手顾主营业务控成本,一手布局发展多产业链执行代工生产,显然无论是主营业务,还是其他附属业务都有可能存在产品监管漏洞,为产品质量埋下隐患。
对公司“影响甚微”
2011年8月15日,同仁堂(亳州)饮片公司生产的537批次“血燕”抽检结果不合格,被浙江省工商局通报;
2013年同仁堂“健体五补丸”被检测出水银(汞)含量超标,遭香港卫生署通报召回;
2016年以来,北京同仁堂累计被药监部门点名通告达23次;
2018年12月,媒体曝光同仁堂蜂蜜的委托生产商盐城金蜂食品科技有限公司,在生产同仁堂蜂蜜时存在大量违规行为。
2019年2月19日,同仁堂的国家级“中国质量奖”被撤销;
……
乐氏怎会想到,三百余年后,他们的传承人一再搬起石头“砸”自家招牌。
“蜂蜜门”之后,同仁堂声明:这是公司对合作企业及委托加工业务监管不到位引起的。
北京市纪委市监委也通报批评:北京同仁堂集团党委对下属企业监督管控不力,造成国有资产严重损失,对“同仁堂”品牌形象产生恶劣影响。
中国食品产业分析师朱丹蓬表示,产品质量内控体系的建设没跟上企业扩张的速度,是这次蜂蜜事件爆发的根本原因。[3]
“不管是老字号还是新兴企业,代加工的模式都不能成为食品安全出问题的理由。”朱丹蓬如此回应。[4]
“蜂蜜门”事件发生后,同仁堂海外市场也受到波及。
同仁堂公司澳洲生意的负责人龙庆解释,同仁堂的蜂蜜产业不止那一个代工厂,发生问题的代工厂事实上并不负责澳洲方面销售的产品,买到同仁堂蜂蜜的消费者大可不必担心。
不过,由于全公司的整顿,同仁堂所有澳洲分店将不再出售国产蜂蜜。
此番曝出丑闻,令中药行业整体在澳洲的推广蒙尘。
“预计将减少同仁堂蜂业2018年度营业收入约1456.29万元,减少利润总额约1.13亿元。”同仁堂发公告称。
但同仁堂又直言,本次事件对公司收入利润等财务方面影响甚微。
事发后,北京同仁堂蜂业遭罚款1409万元,被吊销食品经营许可证且五年内不得申请;涉事蜂蜜中,有2284瓶流入市场,正在被召回,共14名高层被问责,一切按流程进行着……
14日晚间,同仁堂官方最新回应媒体称,“针对本次“蜂蜜事件”,公司深刻反思产品委托加工模式,已停止所有委托加工生产,并进行全面彻底的排查整顿。
网友直言,每每曝光同仁堂的产品质量问题,官方都是一句:与上市公司无关。
老字号的命运?
遭遇品质危机的百年老字号,不只是同仁堂。
2017年云南白药也因中药饮片不合格上食药监总局黑榜3次,相关部门采取查封扣押等措施予以控制。2018年2月东阿阿胶陷入“水煮驴皮”风波,官方含蓄回应“医道中西,各有所长”,但不少网友都表示,不会就此原谅。
目前商务部认定的中华老字号仅1128家,而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有1.6万家。
而如今,这千把家店,勉强维持的占70%,长期处于亏损状态、濒临倒闭、破产的占20%;生产经营有一定规模、效益相对较好的,只有10%左右。
也就是说,仅有一百多家中华老字号,还算良性地“活着”。
对消费者来说,对老字号的信任无价。
但资本市场转了个身,就选择原谅。
自2月1日起至2月18日,同仁堂股价一路回升,直到被撤销“中国质量奖”称号,2月19日,同仁堂股价才开始下跌。
300余年前,乐凤鸣在药目中写到:“同仁堂名,先君之素志也。”
从清王朝由盛至衰、八国联军侵华、军阀混战、抗日战争到新民主主义革命,同仁堂拨掉历史的灰尘,陪着新中国走到了21世纪。
这些历史的箩筐里筛下来的老字号,也着实珍贵。
以同仁堂乐家为原型的《大宅门》里,因有偷工减料,白景琦当众烧了价值几万银元的成药。这份骨气与坚守,保全了中华老字号的信誉。
百年历史,老字号不仅是历史的构成者,作为一种商贸景观,本身也成了一种文化现象。它勾人回忆,寄托民族情感,购买老字号产品,是消费者对老品牌质优价廉的认同。
即使如此珍贵,即使是国家“亲生”,此次国家市场监督管理局反应及时,并没有包庇袒护任何叫好,哪怕是同仁堂。
这也给其他企业敲了警钟:品质和责任是底线,是时时刻刻都要守住的。哪怕是同仁堂,350年的信任和好口碑,也没有资格懈怠,甚至傲慢,尤其是在这个消费者不再能被随便对待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