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预见到了这一天,但一切都比人们想象得要快。
尽管现在来盘点PE(私募股权投资,广义上的PE包含VC)在一年间的表现似乎为时尚早,但这个词语如今在中国的时髦程度,足以令任何人侧目。人们在谈论PE的时候,就像是谈论一条寻常的社会新闻。它开始在中国经济的各个层面推波助澜。
时光翻转之快令人似乎已经淡忘了历史,风险投资市场从低迷到勃兴如过山车一般,似在眨眼之间。危机过后的PE,正在东西方上演完全不同版本的故事——一面是依旧布满迷雾的华尔街,一面是在新兴市场的中国吸引着“大跃进”般的热情和关注。它如同芭比娃娃一样,变幻着华丽的衣装,在数不清的宴会上投递目光。
清科研究数据显示,仅2010年上半年,国内共计有202起战略性新兴产业投资涉及金额14.65亿美元,分别达到去年全年的78.0%和65.8%。
这也正是牛津大学私募研究所主任、赛德商学院教授蒂姆·詹金斯 (TimJenkinson)远赴中国的原因。作为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和牛津赛德商学院合办的 “PE高级培训班”的讲师,当他听到“全民PE”这个词时不禁乐了,“真的吗?我们只是留意到PE在中国很火,没想到都成了流行语”。作为同来授课的嘉宾,龙柏资本董事长王平更直接讲道,“PE都成了娱乐业了,成天被记者追着”。
作为先行者的外资PE的确曾在中国度过了一个难熬的冬天,而在好时光来临的时刻,本土PE的迅速崛起和作为产业基金的国家队的介入,成为了这一棋盘中颇有竞争力的新玩家——毕竟,外资PE不得不接受的*挑战正是文化、金融、政治方面不同的“交战规则”,而《金融时报》此前一篇报道更直接引发了对“权贵PE”的广泛探讨。
蒂姆·詹金斯也发出感慨,“中国的PE实在是太热了,甚至可以说有点混乱,它们仅仅热衷于做Pre-IPO(指企业上市前参与其最后一轮融资)。”在蒂姆·詹金斯看来,过度供应之后,必然会迎来一次大浪淘沙般的兼并潮流,要么出线,要么出局,这是不断被重复的商业逻辑。至于这一轮竞争谁将最终浮出水面,依然是一场颇具悬念的猜谜游戏。
事实上,PE在全球诞生将近30年的历程中,真正的明星投资机构不过在一掌之间。为了不成为热潮褪去后的裸泳者,这些PE需要不断证明,自己拥有的并不仅仅是眩目的资金。作为新兴市场的中国或许也不例外。
蒂姆·詹金斯还同时担任着英国议会私募调查顾问,并在欧洲著名经济咨询公司牛津经济研究会任董事,这都使得他对整个PE市场的变化保持充分关注。在访谈中,他显然对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兴市场充满乐观,但在严谨的措辞中,始终保持着点破“皇帝新衣”的锐气——“私募股权投资并非是魔法师手中的魔法棒,它始终要求正确的研究活动”。
访谈
外资PE在中国
经济观察报:近一年来,中国私募股权投资市场表现异常活跃,业内甚至用“全民PE”来形容PE的持续升温。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蒂姆·詹金斯:这个市场的确有巨大机会。中国目前有无数新创PE,尽管现在规模很小。而之前进入的一些外资PE或者成为中国本土PE的竞争者,或者与之合作。我想对中国PE而言这会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个时刻。当然现在有一点混乱,这么多人都想参与,上万家可能太多了,最终会剩下少量规模很大的PE。那些业绩不佳的PE会消失,经营不错的则会成为市场的*,募集到更多资本,成为更具专业性的机构。我想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如此。
经济观察报:既然你提到很多国家都经历过PE风起云涌的时刻,作为先行者的它们可以给中国哪些经验和教益呢?
蒂姆·詹金斯:最重要的一点是,业绩不错的PE自然会给投资者很好的回报,好于在公开市场的表现,但这无疑是少数。事实上大多数是赔钱的,后果波及非常之广。好坏之间差距甚远,因此,投资者需要花长时间来选择合适的PE。其次,PE对投资者来讲代价高昂,因为你要支付每年2%的管理费以及20%的利润。这可能是公司转型的良好机遇,但前提是你一定要找对合作者。
经济观察报:对境外PE而言,作为新兴市场的中国对它们意味着哪些机遇和挑战?
蒂姆·詹金斯:最主要的挑战自然是来自政策和相关规定,包括外资如何持有和交易细节,以及如何本地化处理项目和找对合适的项目。因为外资并不具备那种能带来好机会的“圈子”优势。
目前通常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在香港或内地建立基金,按照正常的架构、以美元为主体运作,欧美投资者通常建立的都是这种基金,但往往因诸多限制不能拿到*的项目;另一种就是最近讨论很多的人民币基金,比如美国*的几间,百仕通、凯雷、TPG,都与政府合作成立了此类基金。政府无疑会给它们更多机会,但也决定了它们不能从美国的投资者处而只能在中国本地募资。
就目前来看,全世界投资中国的愿望都很强烈,但更多只能以前者的形式。其中最有意思的地方,正在于中国在多大程度上允许外资来推动中国PE市场的发展。
现在人民币基金面临的*问题正是它们不能募集到想要的足够资本,我想百仕通募集到的与想要的相距甚远。虽然可能有人说中国目前公募和私募基金加起来有40万亿,但人民币基金依然面临从本地投资者中间募款难的问题。
经济观察报:那在你看来,哪种形式会成为未来趋势?
蒂姆·詹金斯:两种形式都会发展,一切取决于政策趋向。如果前者可以分享到更多参与项目的机会,境外投资者可能依旧会选择如此,它们并不愿意说把你的钱拿出去,然后一切按当地规矩办事。你不难发现,相当一部分境外基金是亚洲基金,它们其实是为整个亚洲服务,可能在中国找到好的机会后,就会去香港、印度、台湾等等。这对它们而言很有吸引力。它们在这里已经十年了,体会到政策的很多变化。十年对于私募基金这个市场来说是很长的时间,它们已经具备了很大的灵活性。如果印度的政策进一步放松,也可能会选择去那里。所以我觉得这依旧是境外风投未来在中国投资的主流形式。国内很多公司可能也倾向于选择这种形式的境外资本,因为会获得其他很多机会。
PE和经济周期
经济观察报:目前的美国经济被认为有二次探底的可能,欧洲也面临十分严峻的经济形势,因为PE和经济周期息息相关,很多人判断PE从整体上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蒂姆·詹金斯:事实上,往往在经济萧条时的投资回报最为丰厚,低点买入静待市场回暖。现在*的基金很多都成立于萧条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一个投资的好时刻。
目前欧美依然在不断募集资本,但真正的问题在于投资者们在危机前估值过高。因为PE总是要换为资本市场的资产才能有回报,所以需要大致估算出IPO的时间。很多投资者认定依然能够很快从这些基金中获得收益,但是你要知道2008、2009年的时候几乎不产生任何资产,但他们依然要大笔投入,一些投资者正因此受到重大冲击。他们目前倒是对投资颇感兴趣,因为危机后公司变得相对便宜了。另一方面,我并不确定美国经济会出现二次探底的情况。这是一种可能,很多投资者在观望,但我不认为会如此。
经济观察报:为什么呢?
蒂姆·詹金斯:因为很多政府都在推出一系列刺激性投资政策,比如提供低息贷款,有的甚至连续两年零利率。欧美政府都在为经济注资纾困。
*困扰西方政府的是赤字问题,比如南欧一些国家。有人认为,如果政府通过征税和减少开支的方法消减赤字,经济会因此低迷。但在我看来,这并不意味着经济一定会走低,当政府在整个经济中份额缩小时,私有部门会得到扩张。欧洲现在恰恰是政府职权过大。欧洲有这样的先例,小政府统治下的私营部门对经济贡献巨大。所以我很乐观,并不认为削减赤字会导致经济衰退。
经济观察报:过去2年里,世界发生了太多变化,次债泡沫破裂、投行业倾覆,一场我们70年未曾遭遇的经济衰退。在你看来,全世界的投资者应该从中学到什么?有人认为,PE在危机中损失了大量财富,证明这个行业存在很多管理和道德方面的问题。你怎么看?
蒂姆·詹金斯:经济危机的确值得体会。但其中核心在于很多PE交易时都采取了举债融资的方式,它们认为这并不会增加风险。在好的市场环境下杠杆融资无疑会放大收益,但同样市场环境一旦变化,负面效应也会随之叠加。很多基金正是过多使用了杠杆融资的手段,造成大量负债。
当然危机的元凶依旧是银行,为这些PE机构提供了过低利率和过于宽松的条款。危机过后的西方银行就像是惊弓之鸟,它们不敢向很多公司借钱。这就好比是你喝了很多啤酒,宿醉后头痛欲裂,然后很长一段时间你再也不想碰啤酒了。
所以,所有的PE和投资者依然要重视历史和常规。当你发现对投资的限制前所未有的宽松时,可能就要出问题了。
投资者享有很大权力,因为它们仅仅在一段时间内投资,退出之后的资本返还投资者,而并非被反复使用。因此基金非常在乎它们的名誉。中国的PE大都刚刚起步,初出茅庐,一切看上去很热,很多GP(普通合伙人)此前并没有信用记录,投资者要非常留意。当然,这就像是学骑自行车,总要摔几次跤才能学会,一些PE可能会有不良的交易记录,但好的机构总会持续地为投资者创造价值,积累良好的信用记录。
经济观察报:既然你提到了不要遗忘历史,你是否还记得2000年左右网络经济泡沫破灭时,当时你给予了投资者哪些建议?今天的投资者可以从中学到什么?
蒂姆·詹金斯:当时我体会最多且后来反复和学生讲的一点是:将你的目光集中在现金上,现金。当我们被人带进一间公司的时候,对方总会一再说看看我们漂亮的页面,超高的点击率。我想问的是,那些美丽面纱后的商业模式是什么?赢利点在哪儿?这是个不错的点子,但如何让它成为产生现金流的生意?我想这是人们应当学习的,要寻找出人们真正感兴趣并愿意为其付费的机会。有些可能人们有兴趣,但不愿为此花钱,或者能得到其他免费渠道。
PE的未来趋势
经济观察报:在你看来,PE在全球诞生和发展30年间,经历了哪些重要阶段?未来又会呈现何种趋势?
蒂姆·詹金斯:PE最早出现的时候,事实上被叫作 VC(VentureCapital)。早期自然更多用于新创公司,后来才运用到不同规模公司的不同发展阶段。
中国目前更多用于成长性好、处于快速发展阶段的公司,不仅仅是新创公司。但在中国并不常见的是对大型公司的并购,这样的并购通常需要三四百亿人民币。在欧美,公司并购交易额达到500亿人民币的事情,很常见。美国的投资者也对此更有兴趣,凯雷、百仕通、TPG都长于做此类交易。因为被并购公司往往有负债,所以银行也会帮PE实现并购,而且作为核心合作伙伴。但在中国目前并没有银行和PE以这种方式成为搭档的先例。未来或许可以在中国见到这样的事件,一切取决于政府如何控制公司的发展规模。
经济观察报:哪些领域会成为下一轮的PE热点?对于PE这个行业,目前你最关注的是什么?
蒂姆·詹金斯:我想人们首先要学到的一点是,PE在选择领域时无可避免的波动性。它们会投资一切领域,零售业、医药、采矿、电力、水资源、电信,也会对传媒公司感兴趣,或者买一支足球队,只要它们认定这些投资具有潜在增长价值。它们甚至会买奢侈品牌,比如HugoBoss和TommyHilfiger,都由PE公司持有。它们什么都会做。PE当然会喜欢明星,所谓行业的前三名,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
经济观察报:目前全球*的PE可能有一半在美国,你认为在未来这种格局是否会发生逆转?
蒂姆·詹金斯:未来最*的PE大部分还会在美国,但在中国、印度这样机会众多的市场一定会出现有影响力的机构。很多为美国PE工作的人一旦掌握足够经验,或许会自己单干。我们已经看见中东出现了出色的投资机构,新兴市场也会如此,也包括非洲和东欧。我非常确定在很短的时间内,我们或许就要谈谈中国处于*地位的PE了。
经济观察报:凯雷的创始人之一大卫·鲁宾斯坦曾向外界描述PE为 “21世纪美国资本主义的面孔”。你如何定义这个行业?
蒂姆·詹金斯:我想,PE应当是 “有控制地去投资”。PE是将金钱、控制力和方向捆绑在一起。如果我们进入股票市场,作为投资者基本是失控的,因为干扰因素太多,PE则是关于投资且对公司方向进行掌控的行业。所有业绩卓著的PE都是能够对公司方向产生影响的。我想21世纪,人们会看到股票市场日渐缩小,正如欧美正在发生的一样,资产将持续流入私募领域。在西方,公司创始人只有在成功时享有控制权,一旦公司经营状态不佳就会失去这一权力。